穆七的头发本是顺风服帖在脑海,往他面上拂,这会一转马头,长长青丝齐齐被狂风横吹起,在脑后高扬。
半头染雪,白似他的肌肤。
“之前说你你不听,这会还是转头了吧?师娘你就还得听我的……”张忱怒气未消,继续在絮絮叨叨:“转来转去,你耽误了多少时间,多少时辰——”
张忱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穆七毫不犹豫把张忱往马下一甩,重拿轻放,将小家伙立在雪地。
穆七朝张忱摆摆食指,告诉张忱:“嗡嗡嗡嗡的小子,你就在这里待着吧!”
张忱的脸色倒是变得快,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忱语气伏低做小,俗话说有话要好好说:“师娘,师娘大人,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张忱吸一吸鼻子,又有俗话说人皆有恻隐之心:“师娘,我体弱多病,天性畏寒,万一冻出鼻涕了,让我师傅知道,你……你还是先给我解了穴道,再让我重新上马……”
“好了好了!”穆七挥挥手打断张忱,穆七高抬起手臂,似欲给张忱解穴。
张忱满脸堆笑,哈着白气等师娘给他解穴。
但是穆七指尖触着张忱身上的穴道,就是不使一丁点力按下去。
张忱急了,眼里都是焦虑:“怎么不点下去?”
“不用点,其实你身上这穴道,很快就会自解的,根本用不着我解。”穆七朝张忱眨眨眼睛。
张忱半信半疑:“真的?”
穆七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告诉张忱:“等你悟道了该怎么正确的称呼我,你身上的穴道自然而然解啦!”穆七耸耸肩膀:“到时候穴解了,你就能动啦!”
穆七说完向立在雪地无法动弹的张忱抱拳:“珍重。”
穆七转身打马而去,吓得张忱原地一顿狂喊乱喊:“师娘,你别走啊!不不不,我错了!穆师傅,穆师傅你别走——”
狂风呼啸,张忱的声音喊出去很快就被淹没。张忱望着离自己越来越的穆七,只怕他的“真心”悔过太晚,穆七根本就没有听到。
张忱渐渐心上升起绝望,却见一人一骑又在他的视线里重新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张忱惊喜地朝穆七欢呼:“师——”一个字出口,张忱哽住,机灵改口:“师傅的穆公子,您回来啦?”
张忱双眼弯弯笑眯眯,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没有再次铸成大错……
穆七猿臂一揽将张忱抱回马上,却依旧不解他的定穴,只警告张忱道:“这次要听话!”
穆七策马,他的马术比张忱好,第二天清晨就赶到了北疆大营。
马至常军北疆大营跟前,穆七再次把张忱往雪地上放下,起手几下,干净利落解了张忱的穴道。穆七把张忱往常军军营里推:“臭小子,你进去和姚将军好好说,把事情都交待清楚!”
张忱察觉穆七自己丝毫没有要进军营的意思,就问穆七:“你去哪?”
穆七打马往更北的地方远去,风声啸啸,他磁性的声音仍凭着内力传来,张忱听得一清二楚:“时不待人,我须速速赶回家里!”
张忱懂了,穆七这是要直接回狄国。
却不知穆七策马驰骋,心里暗想的除了时不待人,还有另外一层顾忌:张若昀心思缜密,手段狠厉,常军北疆军营情况不详,他穆七不可踏进,万一营中十面埋伏,他和成羡羽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穆七的心其实不是不深,只是他有时候不大愿意深想,想得太深谋得太远比较容易头疼。
*************************************
穆七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赶回了狄廷。
穆七掐算得很好,他刚在狄宫前跳下马,马就坍塌跑死了。
穆七也顾不得葬马,吩咐了迎上来的仆从一声,就匆匆进宫。内侍们拦着穆七,说要先禀知了狄王才能让他进去,穆七却根本不听,脚下不停往前冲,口中直生生大喊道:“父王在哪里?我有急事,要速见他!”
忽听得一声女声响起,苍老却威严依旧:“是何人,是何人?是何人在禁宫里大大咧咧地嚷嚷?”
听到熟悉的声音,穆七定住,接着就见太王太后由十王子和十六王子左右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朝这边走过来。
太王太后是穆七的太奶奶,但她平时并不待见穆七这个孙子,于是穆七平时也不大搭理太王太后——她不待见就不待见吧!
于是穆七大多数时候依旧我行我素,太王太后没少训斥他,穆七全当耳边风,甩都不甩一下。
但此刻穆七想着自己是有事要求,要与张若昀抗衡,不得不忍下气来,恭敬地单膝跪下,依照狄礼将右臂抚上左边胸房:“小七参见太王太后,愿长生天佑太王太后岁康健,时长乐。”
穆七早扫见太王太后身侧站着十王子,十六王子。这两个弟弟素来与穆七不合,依穆七的性子,平时也不会搭理这两个弟弟的。
但是这时穆七想着,十王子是王后所出,十六王子的母妃虽只是侧妃,但却是太王太后的孙侄女。
穆七便只得艰难地低下头,向两位弟弟也见了礼:“十弟好,十六弟好。”
太王太后瞥着穆七不同寻常的动作,心下思忖穆七今日好生奇怪,嘴上却习惯性地出口:“本宫是说谁会这般嚷嚷,原来是你这东西!”因为平时说得太多,太王太后顺顺溜溜就咄咄出口:“果然除了汉妓庶子,还有哪个会这么不长见识,永远学不会规矩!”
穆七压抑体内怒火,赔笑俯首:“太王太后教训的是。小七知错,以后再不敢犯了。”
围着的满宫的人都吃了一惊,莫说那些仆从,就是太王太后也一时怔住。
两位王子却是紧起心来:老七突然变得这么好脾气,莫不是对王位开始上心了?
这时候太王太后缓过神来,本还有一大堆羞辱穆七的话,却一时无处发泄。她只得朝穆七不耐烦地摆摆头,驱道:“退下吧,退下吧,见着了晦气,本宫怎么康健,怎么乐得起来。”
十六王子连忙给太王太后捶背:“太奶奶莫生气……”
穆七虽然垂首,但众人声音入耳,他们是什么表情,穆七用心一猜便知。
穆七咬咬牙:“那小七退下了,太王太后切莫因为我这不争气的烦心。”
穆七躬着腰退下,完全出了这道禁门,方才笔挺起身,去找狄王。
狄王无事,正坐在虎豹椅上打盹。
穆七当即快去走过去,唤道:“父王!”
狄王乍地被唤醒,不由自主一个激灵,见是穆七,由怒转喜,乐呵呵将穆七后背一拍:“大喊大叫,差点吓死你老子了!”
穆七赶紧给狄王捋后背顺气,嬉皮笑脸对狄王道:“哪里哪里,父王长命百岁!”
穆七心及正事,收敛了笑容单膝跪下来,臂靠左胸又行狄礼:“小七参见父王。数月不见,愿长生天永久庇佑父王,岁康健,时长乐。””
狄王哼哼一声:“这么正经参见你老子,真是嗅出了豹子给老虎让出长生天的味道。”
在狄人的认知中,老虎和豹子是最勇猛的动物,却也是永远的天敌,永远争夺着福泽无尽的长生天。
狄王眯起狭长的双眼瞧穆七:“七小子,你老子了解透了你,这么假惺惺做软伏地,究竟是有什么要相求?”
穆七一笑:“嘿嘿,还是父王了解我。”他起身凑到狄王面前,正准备给狄王说心底事,就听得狄王反倒先开口反问:“你在常国闯得祸难道还不够多吗?”
穆七楞一秒,吐舌眨眼:“嘿嘿,父王你都知道了……”
“废话!”狄王气得胡茬都能抖起来,起手就在穆七额上重重敲了个栗子:“冒充使节,打着老子的名号去上林!”
狄王又想起自己听闻穆七在边界失踪,心急如焚,百般布置,终能亲身赶去边境寻穆七。结果穆七人活着,却不出来见狄王,只漫不经心甩个飞镖给狄王,懒懒散散一句:父王,阿七一切平安,就是有要事,很急,办好了再回来见你。
狄王当时还想有什么事比回来见他老子还重要?
却原来……哼哼!
狄王怒气都快蹿到长生天上去了,立马又给穆七吃一个栗子:“跑去跟成羡羽胡搅蛮缠,这就是你说得急事,要事?”狄王连连再敲三下:“急你个脑袋,要你个头颅!”
93 穆七(中)
“嘿嘿。”穆七准备开口,告诉狄王真的很急很重要,他小七已经准备和成羡羽两厢纠缠一辈子了。
狄王却是老谋深算,率先就绝死了穆七的路:“当时你跟老子说办好了事就回来见我。你现在回来,本王就当你是办好了。”狄王拍拍儿子的肩膀:“既然办好了,就不要再去纠缠。”
穆七断不肯放弃:“可是父王——”
穆七怕狄王打断自己,声音里暗暗加上了内力。
“当下撕毁盟约,对我狄有弊无益。”狄王还是打断了儿子,狄王也暗注了内力——穆七的武功都是他老子教的,难不成还压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