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夫人听着听着,本来铁青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道:“你听清了,真说的是入赘?”
蔡颖大羞,拉着母亲的胳膊,嗔道:“娘,二哥还没成亲呢,我也不要嫁。”
蔡风道:“千真万确。”
蔡夫人“哼”了一声,却是松了口气,她身子给女儿扯得坐不稳,摸了摸女儿的头,叹道:“傻丫头,你哪里能和你两个哥哥比,你大嫂是个不会武功的,难道你也在青州找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嫁?咱们好容易脱离江湖了,再把你嫁到那些门派中去,叫娘怎么放心。那小子虽说没什么大本事,总算是自己人。”
蔡颖满面通红,起身跑出屋去。
蔡云道:“娘,那小子可是一心想求爹去杀铁逍遥呢。”
蔡夫人笑笑,道:“他和铁逍遥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铁逍遥杀了他师父,你师叔不是说他素来听话么,有我和你爹管着,不怕他乱来。”想了一想,又道:“不着急定下来,先留他住些日子看看再说吧。你们都别在颖儿面前胡说八道。”
蔡风、蔡云面面相觑,对娘亲这决定都有些不满。蔡云还待说话,突见妹子竟复又撩帘子进屋来。
蔡颖脸上红晕未消,瞪了两个兄长一眼,道:“娘,降龙寨的那位尚姐姐来了,说是要见您,我见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便将门房打发了,直接带她过来。”
众人怔了怔,蔡夫人面露喜色,道:“快请她进来,风儿、云儿,你们别都杵在这里了,去看看你爹爹可有什么吩咐。”掀了被子坐起身,往炕下找鞋子穿。
上官璇进了屋,蔡氏兄弟见她一身男装风尘仆仆都有些愣神。
上官璇落落大方地见过礼,上前扶住蔡夫人,喜道:“伯母,看来您是大好了。”
蔡夫人知道她底细,见两个儿子已经告退,说不几句话便将蔡颖也打发出屋,屋里只余两人,握住上官璇的手细细端详她,道:“这般匆匆的,可是有事?”
上官璇咬了咬唇,道:“伯母,您是否还记得,我是哪一年被师父带回华山的?”
蔡夫人怔了一怔,沉吟道:“我记得是成化元年的冬天,腊月前后,你那师父下山很久了,突然回来,说是路见不平在土匪手里救了个孩子,你那时不过两岁大,发着高烧,还是在我手里照顾了一个多月才见好。”她见上官璇脸色愈显苍白,奇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上官璇算算时间,正是万秀山庄灭门后不久,若师父自常山手中抢下的是自己,带回华山恰该在腊月前后,虽是早有了心理准备,她心中仍是一阵茫然,怔了半晌,方道:“那您还记得我那时穿的什么衣服,带了什么饰物吗?”
蔡夫人隐隐猜到她的来意,难掩心中惊讶,道:“你在追查身世?这么久了,你师父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秦氏遗孤这么大的事,上官璇下意识地不敢吐露实情,涩然道:“师父有一个朋友,说他那时害死了一家人,带走了那家一个两岁大的孩子,我想……”
蔡夫人闻言又惊又骇,道:“难道你的父母家人竟是被他所害?这奸贼,还有什么丑事是他做不出来的!不行,我要将你师伯叫来说说,那铁逍遥宰了他夫妻真是替天行道,大快人心之举,他们还寻思为那夫妻两个报仇,糊涂之极!”
上官璇按住蔡夫人胳膊,道:“伯母,我想知道当年是个什么情形。”
蔡夫人安抚地轻拍她手,道:“难怪你刚到华山那会儿很怕见人,病好了也一直养在我们家,风儿、云儿和你做伴玩耍,快一年了才活泼些。”
她又努力回想道:“我记得你当时好像穿了身粗布的棉袄棉裤,哪有什么金银饰物,哼,那姓华的心思向来滴水不漏,自不会留下痕迹。那天他抱你回山,掌门和一众师伯师叔们听说你是他从土匪手中救下的,都纷纷夸奖他,张师兄也是掌门弟子,和你师父向来不合,便多了句嘴,说‘这小娃娃生得白白嫩嫩的,可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别是华师弟在山下的私生女吧’,被掌门好一通责骂。因为这件事,后来给你取名字,便没让你姓华,而是随着掌门,姓的上官。”
上官璇依稀记得有个姓张的师伯,却是早早便过世了,而且上次在蔡家庄为师叔司马烈解毒,听他言下之意这位张师伯死得颇为蹊跷,以前她对师父的失德往事听虽听了,心下却颇为回避,如今她为着身世不得不去了解师父华子峰的过去,便追问道:“张师伯因何过世?”
蔡夫人面露讥诮,道:“掌门座下,若论当年的武功和师门爱重,张师兄与你蔡师伯都胜过你师父,可架不住人家找了个好老婆。那个贱人,仗着年轻貌美,四处勾搭,她嫁到华山第二年,张师兄便死在了后山的河边,咽喉上有个蛇咬过的牙印,华山立派数百年,这种能咬死派中高手的毒蛇听都没听说过。又过了半年,你蔡师伯也被逼着下了山。哼,也是,依着你师父的为人,哪里会做什么善事,你听说的身世十九是真的。只是可怜你这孩子……”
自己丈夫被泼了一头污水,蔡夫人本最不愿提及早先华山的人和事,尤其是那华夫人。哪怕上官璇费心费力治好了她的宿疾,她心里也有些隔阂,如今听闻上官璇也是受华子峰所害之人,登时大为亲近。
上官璇只觉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又想起当日所见亲生父母荒坟凄凉,同母异父的姐姐更是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登时起了一个强烈的念头,要去万秀谷底父母坟前祭拜一番。
眼下正是清明,她一刻也不想耽误,便道:“一会儿见过了师伯璇儿便要告辞了,待忙完眼下的事再来陪您。”
蔡夫人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复杂。
蔡沐阳送走“铁扇书生”江寒初,安置了裴峦风,又应付完司马烈,竟觉颇为疲惫,正在暗叹“人不服老不行”,便听说上官璇上门来的消息。
他不像师弟司马烈那般热衷于华山派权柄,只道她是来与妻子复诊的。
这女孩虽是华子峰的弟子,但年幼时与他夫妻颇有渊源,又有治愈老妻的恩惠,蔡沐阳对之自是十分温和客气。见她无意多留,便遣女儿蔡颖相送。
两个女孩穿过回廊,离前院的大门不过一箭之遥,突听得后面有人喊:“两位,请留步。”
两人回过头,蔡颖的脸腾得红了,呐呐道:“裴师兄!”
一个俊秀男子急步走近,正是裴峦风。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在上官璇身上,闻声方转向蔡颖,道:“师妹,你们这是……”
蔡颖不自然地垂下眼帘,眼望他雪白衣袍的一角,道:“爹爹叫我送送尚姐姐。”
裴峦风略一犹豫,温言道:“我与……这位姑娘相识,想述几句旧,师妹可否行个方便?”
蔡颖愕然望向上官璇,见她神情淡淡的,又回头望了眼裴峦风,方笑道:“当然可以。尚姐姐,那便让裴师兄送你吧,你忙完了事情,一定要来我们家多住些日子。”说罢敛衽一礼,转身回房去了。
上官璇望着裴峦风有些局促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兄别来无恙。”
裴峦风默然半晌,突道:“你已决定与那铁逍遥在一起了?”
上官璇未料到他突然直截了当问出这话来,心中一动,想起许金雨在洛阳对她说的话,想起裴峦风在淮河畔苍白着脸骂自己不要脸,便大大方方地道:“是。”
裴峦风脸现苦涩,道:“人各有志,那铁逍遥杀害师父,此仇我是一定要报的,江湖险恶,你自己小心。”
上官璇点了点头,便要告辞。
裴峦风脸现挣扎之色,见她要走,一直盘旋心头的话冲口而出:“师妹,当日师叔、大师……越常弃问我师父师娘被杀时的情形,我只是实话实说,并未因你将我比做癞蛤蟆便胡言乱语。他们断定是你杀的师父,我便糊里糊涂地信了,总之,是我对不住你。”
上官璇愕然转过头来,道:“什么癞蛤蟆?”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章 红线成谶(四)拜祭
第一百二十章 红线成谶(四)拜祭
裴峦风心中好似吞下黄连苦胆,见上官璇的神情不似作伪,强忍难堪,道:“你不记得了?那年七夕节我送你一支银钗,隔天被你退回来,还……在盒子里装了只蛤蟆。我……”
几年一晃过去,一经回忆少年仍满心苦涩,往事一幕幕似在眼前闪过:终于赶在七夕前存够了钱,精致的银钗静静躺在小盒子里,下面压着满载倾慕之情的一封短笺,好容易等着师妹不在屋里偷偷放在她床头,一夜难眠,隔天便在自己屋子里发现被退回的盒子,里面除了银钗,还有一只死蛤蟆。那一瞬间的感觉如同天塌,自己又是如何强颜欢笑,夙夜难寐,唯恐被师兄弟们看出端倪……
裴峦风只觉连嘴里都是苦的,却未留意上官璇一脸的古怪惊疑。
他勉强一笑,口中絮絮地道:“算了,不说那些,司马师叔做媒让我入赘蔡师伯家,说蔡师伯已有两子,不需女儿传宗,我从小没有父母,蔡师伯夫妇对我很好,我也愿意把他二老当作父母一般看待,所以,我准备应了这事,至于以后有了孩子,姓裴还是姓蔡,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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