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瑾瑜与纪慕远不由对视,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惊讶:分明是长辈对晚辈才有的语气!
纪洪喜欢字写得好的人,尤其推崇颜真卿的书法!只是纪瑾瑜是女孩子,不适合那种刚劲雄厚的风格,所以一直以来练得都是小楷;而纪慕远虽然练颜体多年,略有小成,但气势总是欠火候。
就在两个人惊讶的时候,早有小童报了进去。
就听见纪洪说道:“进来吧!”
纪瑾瑜应声而入,看见纪洪站在紫檀木平头案边,案上放着上好的宣纸,纸上写着几个纵横跌宕、开阔雄厚劲的字!
笔力如此凝练浑厚,隐隐可与纪洪分庭抗礼,实在不像出自年轻人的手笔!
纪慕远自然又是一番惊诧,而纪瑾瑜好像想到了什么!
一个身穿石青色流云暗纹交衽长衫地男子正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上。
听到二人进门,他不由抬起头来!
纪瑾瑜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
双目清润,体态欣长,脸上还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
纪瑾瑜见了既惊且喜,清脆地喊了一声:“青苗哥哥!”
宋青苗,字谷雨,浙江府安吉县邬村人氏。明德十八年间的举人,同年会试落第,回到安吉娶妻伺奉寡母。家贫如洗,便在安吉县街头给人代写书信、状子、门联,无意之中被纪洪发现。因他写得一手好字,纪洪起了爱才之心,将他收在门下做了一名钱粮师爷。因他年纪小,并不算正经幕僚,而是半工半读地学幕。
明德二十一年再次进京赶考,再次落第。与乡中一起进京的学子回家,路过山东,被进城打劫的土匪挟持,强行带回了梁山。据说,当晚便死在了梁山上。
他母闻听此言,如晴天霹雳,当场就晕了过去。而他过门三年的妻子,半个月后就改嫁他人。
当一个月后纪洪听说了这个消息,去找他母亲的时候,老人家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到了弥留之际,当天晚上就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宋青苗,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宋青苗面含微笑:“瑾瑜妹妹,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一副十分感慨地样子!
三年前,他离开安吉的时候,纪瑾瑜才十二岁,身体还未发育完全,个子也没有现在高,难怪他一幅吃惊的样子!
纪瑾瑜笑道:“过了年我就十六了,要是还不长,父亲母亲还不急死啊!”
纪洪却哈哈一笑,一幅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是啊,不过短短三年,她就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说着指着纪慕远说道:“这是瑜儿的兄长,想来你们还未见过吧!”
纪慕远听了,便知道此人就是纪洪一直赞不绝口、无比惋惜的宋青苗。
他忙上前一步,一个执手礼:“宋世兄有礼!”
宋青苗却忙回礼道:“世兄太客气了!”
纪洪见了皱着眉头说:“你们是年轻人,不要学那些老学究一口一个世兄、同年的,你们年岁相当,就称呼彼此的字吧!”
纪慕远忙从善如流:“我名慕远,字云翔,还未请教世兄的名讳!”
宋青苗回答道:“我姓宋,名青苗,字谷雨!”
纪慕远不善言辞,宋青苗也是三年来第一次到纪府拜访,纪瑾瑜怕他们冷场,忙指着紫檀木平头案说道:“这字是青苗哥哥写的吗?没想到精进了这么多!”
“是啊!谷雨这一手字写得横轻竖重,胸强圆厚,颇有大家之风了!”,提到字,纪慕远就感兴趣的多了。
宋青苗谦虚道:“不过是形似罢了,还没有颜鲁公的筋骨精髓,当不得云翔夸奖!”
“不、不、不”,纪慕远很是坚持:“写得好就是写得好,谷雨何必太过自谦,说起来,我练得也是颜体,却比谷雨差了许多。我虽练了多年,却始终不得要领,在这方面,谷雨还要多教教我才是!”
说着,就拉着宋青苗谈论起了颜体字的技巧,宋青苗也不推辞,就真的站在案牍面前与纪慕远你一言我一句地切磋了起来。
纪洪看在眼中就笑了起来。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有前院的婆子来回话说有自称姓杨的客人来了。纪慕远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约了朋友!
他丢下笔就要去前院!
纪洪却说道:“你母亲也有多年未见谷雨了,你带着谷雨一起去,然后带着客人一起去见见你母亲吧!”
纪慕远自然求之不得,高高兴兴地带着宋青苗走了!
待二人走了之后,纪洪才对纪瑾瑜说道:“真没想到,谷雨居然能安然无恙地从梁山回来!”
纪瑾瑜也是好奇:“是啊,我今天见到青苗哥哥也吓了一跳呢!”
纪洪却道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宋青苗被梁山上的土匪劫持之后,没有像别人那样拼命挣扎,而是十分镇定,所以一起掳去的十几个人只有他没有被杀害,而是被带到了山上。山上的土匪见他斯斯文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没有把他当回事,后来,见他能写会算,就起了爱才之心,便留在山上做了账房。
两年前,皇四子奉命到梁山招安,宋青苗只是个账房,就被释放回家。他回去发现家中无人,听邻里说了寡母已去,妻子改嫁,便回到盛京,在一个粮食店里做掌柜。后来便开始贩卖粮食。就这样白手起家,一步一个脚印,现在在盛京南大街已经有了三间门面了。
纪洪说完,便问道:“谷雨此人,你有什么看法?”
纪瑾瑜略一沉吟,便道:“我与青苗哥哥跟着父亲一起念书长达两年多,那个时候,我就觉得青苗哥哥少年失父却性格稳重,家竟贫寒而不见自卑,时刻不忘青云之志,是个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可惜他虽然刻苦,但是在八股文方面还是十分欠缺,虽有文采抱负却难以通过科考出头。不过,他这样的人,就算不出仕,到了别的行业,也能做出不凡的成绩,绝不是平庸之辈。”
纪洪听完,满意地笑了:“那时的你不过十一二岁,有如此见地,已是难得了!”
“不,难得的是青苗哥哥,被土匪掳去却保存性命,可以想象他定然是十分沉着冷静了。在土匪窝中能活下来,若不是十分善于审时度势绝不可能做到。在盛京这样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就从一个白身之人到三间店面的掌柜,可见此人的确善于经营,卓尔不群。是难得的人才!”
纪瑾瑜略顿了一顿才说道:“父亲接旨升迁到盛京的事情,他一定是知道的!那一段时间您的门生前、同窗、同年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来拜见,他却迟迟不来。如今,您被贬至员外郎,咱们刚搬家没几天,就亲自上门拜访,可见此人不是攀附富贵之辈。”
纪瑾玥话刚落音,就见纪洪满脸地欣慰:“你居然想得这样通透,有如斯才智,莫说寻常男子,就是比起那些朝堂上汲汲营营地官员,也毫不逊色啊!”
“只可惜,我不是男儿身!”,纪瑾瑜不由嘟哝道!
纪洪听了,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每一次都是如此,纪洪考校纪瑾瑜,得到满意答案之后,总是会无限感慨失落地加上一句:“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否则我纪家定然要出一个宰辅之人不可!”
这句话就这么好笑吗?
在纪瑾瑜不明所以的眼光中,纪洪止住了笑容,但是眼睛之中流露出来的笑意与高兴怎么也止不住:“你若不是女儿身,我今天便不会问你这些话了!”
纪瑾瑜睁大了眼睛,还是没有明白!
“傻孩子!”,纪洪解释道:“为父是问,你对谷雨此人有何看法!并不是让你点评!只是问你自己的看法!你心里是怎么想得?”
问我的看法!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望着纪洪眼中的笑意,纪瑾瑜就是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了!
“父亲,青苗哥哥可比我大了十岁啊!”
“这算什么?不过是十岁而已,又不是太大!五十岁的老翁娶二十岁的少妻,大有人在。再说了,谷雨看着并不老!”
“可是,我当青苗哥哥是兄长,就想哥哥一样,从来没有其他的想法!”
“你认识他的时候,你才十一二岁,还是小孩子,而他已经娶妻,你没有其他想法实属正常!现在,你们已经三年未见面,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可是,父亲……”,纪瑾瑜还欲争辩。
纪洪却叹了口气:“他未娶,你未嫁,双方又是知根知底,我与你母亲都喜欢十分喜欢他。你刚才也说,他品行不错,是个前途光明之人。现在,咱们家门第比他家高,你嫁过便是屈就他,他一定会对你如珠似宝。再说,我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救济他,又帮他安葬了老母亲,咱们家于他就算是有恩了。看在这些事情上,他一定不会亏待你。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纪洪说这些话的时候,紧皱着眉头。好像,纪瑾瑜嫁不出去,给他造成了十分大的苦恼似的。
“父亲”,纪瑾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女儿,难道就必须要嫁人吗?难道我不能终生陪在你跟母亲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