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娟好不是那样人,却心中快意不少,回来见收拾得不错,带着人收拾晚饭。大家用过,林娟好筹划明天怎么收拾的事,见月明上来,夜风吹得木叶舞动,她笑看着,见侯秀才负手走进来。
这是好几时没有过的事,林娟好唇角微弯,还是客套一下:“你打过她,不去看看?”小鹦儿从回来就泪水没有干,先说自己吃不下,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是出来吃饭过,对着侯秀才巴巴地看几眼,又不肯干活自己回去。
侯秀才哼一声,心里把才娶的这个妾全忘了。房里有原有的木床一个,又有四把四出头官帽椅,林娟好坐一把,侯秀才坐一把,月光洒在他身上,他长叹一声:“有件事儿只有你帮我。”
“什么事?”林娟好十分关切,侯秀才心中一动,妻子面如银盘,白如霜雪,以前嫌她大几岁,现在看来还可以和银月分辉。
他突然又喜欢上了,可见以前是他一个人不喜欢。男人之心,不定起来甚于女人。
喜欢重回夫妻之间,叶娟好压根儿没发现。等侯秀才说话时她走了神,这月光明净如水,又无处不在,令她想到郭将军和凤鸾在一起,两人中似有什么无处不在。
月圆澄澄如玉盘,把侯秀才的话洒上一层绮辉,他嗓音暗沉,吐出自己一段心事:“这功名还是要的,有功名不受人欺负。娟好,我在外面奔走数年,没有遇到贵人,有幸今年遇到郭将军,看他这得意样子,只怕还要升官。”
林娟好很疑惑:“这官你说升就能升?我看孙将军摘人官帽,倒来得更容易。”侯秀才暴躁脾气又上来,拍着大腿差一点儿要骂:“妇人,你懂什么!”
“那你说,我听着。”林娟好对当官还真是半点儿不懂,睁大眼睛重新听侯秀才说。侯秀才忍几忍,才把下面骂的话咽下去。转到刚才话题上来,他怕妻子不懂,直接道:“郭将军只怕是我的贵人!你懂不懂。”
他过于急切过于急迫,叶娟好有些害怕:“不懂。”侯秀才一急:“你!”再一拍大腿全说出来:“今年有秋闱,我想京里去赶考,要有郭将军有封信给我,我拿着去就有人。”
叶娟好一直都不明白,她默然一下觉得这是大事情,自己丈夫行不行还不知道,就求信有何用?
虽然担心和侯秀才要争执,叶娟好还是问出来:“一定要京里赶考?不是都原藉考?你私下里说过郭将军官也一般,怎么又求他信?他又不在京里,求他何用?”
侯秀才脸绿了又绿,心里骂着笨女人,忍气吞声吞吞吐吐解释:“郭将军后面有人。”叶娟好更糊涂:“什么人?”
“子曰,妇人很糊涂。”侯秀才没头没脑来这半句,自己气得一个字不想再说。叶娟好以为自己说得对,又道:“跟你出来几年,咱们回去吧,总在外面住着不是事。贵人,我不懂。今天我恭喜凤鸾嫁给将军,她并不喜欢,说不喜欢郭将军当官。怎么你倒要去?”
侯秀才暴跳起来,大声吼道:“妇人之见!”叶娟好吓得不敢说话,心里觉得这人还不如去小妾那里吼,侯秀才气呼呼走几步,愤然转身嘶声道:“你懂什么!我当了官,还有什么人敢把牛放到我田地吃草?还有哪个佃农敢欠租子!县太爷要见我平起平坐,还有……。”
他有些半疯狂,说了一堆,最后口角都有白沫:“反正你得为我去求信。”
林娟好不敢再惹他,怯怯答应过。侯秀才沉默一下再道:“这信要写到公主府上。”林娟好愣住:“从没有听说他们认识公主?”
“我知道,”发过脾气的侯秀才呆坐如木钟,他累了。见妻子懵懂得不行,才有气无力又道:“来以前,我花钱请衙门里几个老书办吃饭,打听过这位郭将军。他身后有人,不然他能升得快。”
这些不懂的事情,林娟好无话可说,当下先答应着,夫妻睡下来,比平时更加欢好。
再起来,到半上午,郭家送来几件笨重家什,全是路上不方便带的。侯秀才喜欢得对着叶娟好夸了又夸,小鹦儿从昨天傻眼到今天,不明白怎么一到这里,侯秀才眼里就没有了她。
下午侯秀才去见郭朴道谢,门上说公子不在。少夫人在,叶娟好去见凤鸾。把侯秀才的话一一转述。凤鸾愁眉不展:“怎么又一个这样的人,我这里正忧愁。”
“当官不好?”叶娟好也忧愁,她愁的不一样:“自从他六年前没考中,自己家里疯了一回,亲戚们都不敢理他,就说游学出来,我想他玩几年就回去,他说什么不能见人,就不肯回去。说郭将军是贵人,这贵人二字我不明白,又是什么公主。”
凤鸾能听懂,叹气劝道:“打消他这念头吧,朴哥当官,从祖父起,都不愿意,没有拦得住他,我正在想法子让他不要走。”
她颦着眉头:“打仗不好。”
“是。”林娟好也一样赞同。
人回“公子回来”,明媚春光中,郭朴漫步而来,他着一件碧罗袍,腰间白玉带,远远看去就是一个俊朗的人。
进来见到凤鸾就有笑容,哈地一声:“以为你在想我。”这一句话说得叶娟好都脸红,话也说完她告辞要走,郭朴喊住她:“过几天请人游春,再不游就只能游夏,让人送贴子给你们,你来陪凤鸾。”
把林娟好打发走,郭朴来同凤鸾歪缠,先闻一闻凤鸾头上的香味儿,说道:“香。”再去扯凤鸾身上水绿色绣玉色缠枝莲花的罗衣,凤鸾扑哧一笑要推开他手,又不忍推,只温柔款款道:“朴哥,你不要走,我件件依着你。”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郭朴倒不忍缠下去,抱起凤鸾到窗口看花。外面无数芍药,花都如碗口般大。
夫妻看得心旷神怡,彼此一笑心无隔阂。郭朴深深吸一口气,离去的话还是没有说。凤鸾闻到他这一声长气,屏气凝神等着见他没有说,柔顺依依到他衣上,轻声道:“要是你不走,该有多好。”
又过了几天,历书上是个好日子,天气也极晴朗。一早城门口儿就很忙,卖菜的卖凉粉的卖饽饽的卖字画的全出动。
要有人问这是什么日子,就会有人毫不犹豫回答:“郭公子城外请客。”定远将军世居这里,人家还是称呼他郭公子顺口。
郭家的铺子也收拾东西出去,那里十分热闹。
先来两乘官轿,由本城里出来,是昨天到的客人。又来几匹快马是官道上来,骑马的人带着武将的派头儿,气昂昂粗声大气全场扫一眼:“郭将军倒没有来,他平白无事请的是什么客?”
听到铜锣声响,几个人不再说话,一个个面面相觑:“乔太守也来了。”
乔太守是本省最大的官,高出郭朴不少,他的官轿一亮,人人纳罕。定远将军在搞什么?
有人回想郭朴的贴子上,就是普通游春,为什么这些人都来,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乔太守在官轿内面色不豫,可见外面官员们不少,定远将军一张贴子,别县州官居然都到了。他生得双眉下垂,粗看是和善样子,其实老奸巨滑。
只一想,就明白这些人全来的原因,只怕和自己一样。乔太守神色严重,手抚微须闭目再养精神。
他的大轿一落下,就有官员们“啪啪”行礼,乔太守下轿,看一座小小山丘,有亭数座,不敢说翼然,也自有风雅。
“好,郭将军雅兴也,”乔太守说这么一句,慢慢地问人:“郭将军在哪里?”
古道悠风中,才见到一乘马车被簇拥着而来。乔太守倒没有生气郭朴来晚,郭朴贴子上有写时辰,他只是眼中光芒一闪,又垂眉垂敛去看花。
马车里坐着郭朴和凤鸾,郭朴心中成算着,嘴上贫着:“我难得陪你一遭儿马车,我说话你记着。”
“记住了,”凤鸾回答得脆生生,她今天打扮得格外俏丽,是按品大妆穿出来她的凤冠霞帔。郭朴是暗灰色罗袍,衬上他健硕的肌肤,旁边放着他的宝剑。
宝剑上黑色皮吞口,剑鞘上镶着几枚黑宝石。凤鸾是不喜欢他行军,却从来好奇这剑。此时无事,伸手去摸,郭朴捧给她,剑尾对自己,剑把对凤鸾:“小心割到手。”
“我只拿剑把,怎么会割到手。”凤鸾见到手边,伸手去拔,拔一下没出来,再拔一下这才看出来:“原来是一对。”
一对宝剑的剑把合在一处,粗看只是一只。郭朴按下关口,拔出半只给凤鸾看:“你不打穗子,要打两个系上去,这就看得出来。”
凤鸾摸着玩一会儿,娇声分辨:“以前见你的剑只有一个,我说明天再打,再说你缠得人没空闲。”还要再玩,郭朴接住她细白柔滑的手,把剑收回来解释:“佩剑只有一只。”凤鸾奇怪地问:“那这双剑是什么?”
又想再玩,讨好地道:“给我抱一会儿,”郭朴收好剑放她怀里:“这是你丈夫的兵器。”凤鸾算得不错:“你一个倒有三只剑。”郭朴正要夸她,凤鸾下一句道:“多出来的放家里吧,免得你耍不完。”
郭朴轻笑出声,凤鸾嘻笑出声,忽然又忧愁:“朴哥,说什么话你才会不走?”她把沉重的双剑掂几掂,格外忧愁:“这么重,可累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