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一个卢希球对着郭朴笑,郭朴额头上汗水下来,这是九月的天气。他是大病才愈的身子,这样折腾他,再加上心里的气,郭朴觉得伤口也作痛起来。
最后一个人从院门出去,郭朴见机会到了,一个箭步上前去,揪紧卢希球的衣襟。卢希球正跷着腿心里美,眼睛往下斜着把玩案几上的裁信刀,他都懒得再看,只是嘴里催促:“快着点儿打,打快点儿。”
今天卢希球敢这样折腾人,是兵部里侍郎和尚书全不在。要是全在,卢希球肯定换个别的方法折腾郭朴。
大员们不在的消息,郭朴上午也弄明白了。不好对卢希球有利,对郭朴也有利。他按住卢希球,不容他叫出来,另一只手钢钳一样捏紧卢希球下巴,往下一掰卸下他的下颔。另一只揪住他衣前襟的手把卢希球带离椅子一尺来远,重重把他摔到椅背上。
再揪起来,再重重撞到椅背上。卢希球痛得白了眼,只是发不出痛声。他虽然兵部里当员外郎,却文弱可比小鸡。被郭朴重重撞了五、六次,五脏六肺快要移位。
郭朴放他下来时,也是快手快脚,再飞快给他重重接上下颔。卢希球才得自由能说话,就跳起来要大骂:“你……”
含糊出来一个音,下颔就痛得没法子说。郭朴后退一步擦自己头上的汗,笑得不管已事儿:“大人,你验得如何?”
卢希球手托着下巴揉,一盏茶后重新跳脚:“你敢打朝廷官员!”郭朴悠然自得:“哪有这回事儿?大人你发春梦呢。我是大病才好的身子,哪个公文上有这样验的?我给大人你面子,你一而再再而三不放过我。”
他虎地沉下脸:“明天尚书大人在,侍郎大人在,咱们去理论理论!”卢希球惊得说不出话时,郭朴从容不迫地道:“我奉廖帅手令前来复职,你既拦下,那我听你的良言,回去按月领月费银子,再等廖帅指令!”
卢希球气得身子哆嗦,主要是廖易直这个人不好招惹。他手指郭朴,另一只手还托着下颔:“你,你,没有王法了!”
“此处无人,凭大人诬告去!”郭朴正色警告卢希球:“我来求大人办公事,我还敢揍大人?”卢希球刚哑口无言,见郭朴又坏坏一笑:“就是背街里大人被人打一顿,或许是花街柳巷招惹了人,与我无关。”
卢希球忍气吞声坐下来,把郭朴的公文办了给他。郭朴心想今天银票也省了,转身出来没走几步,一个大汉拦在眼前:“你好手段!”
郭朴一惊,抬头见是那姓崔的,他满面笑容正自我介绍:“辽东崔复,走,咱们喝酒去。”郭朴见他没有恶意,又正想找个人谈谈,嘻笑和他出来。
长平和临安命赶车的接着,因为不是熟友,就近一家酒楼上坐下,郭朴让长平回去告母亲:“我赶晚上才回去,昨天虞公子请我,今天回请他,请母亲不必等我。”
一时要了酒菜来,郭朴和崔复已经很熟悉。酒倒上来,崔复诉苦:“不知道京里这么麻烦,这些人眼睛全长在屁股上,整一个看不起人。”
郭朴和他还不是深交,也安慰几句:“是个衙门都如此。”崔复举起酒碗:“我们王爷下面,就不敢出这样事情。”酒喝完叹一口气:“我们还是好的,手里有几个,白天候着吹吹牛皮,晚上饮酒乐着去。半个月前认识的几个候补官儿,街上遇到问多时不见,他们说带的钱不足够,再候上一时,喝酒的钱都没有。”
“这是没钱的人,”郭朴随口一说,大少是从来不会有这样苦处。崔复哈哈大笑:“一看你就是等得起的人。”
郭朴赶快打岔:“这话少说!我等不起,我比那候补穷官儿还要等不起。你要说银子上等得起,这还差不多。”
“银子上等得起,就叫等得起。”崔复嘻笑:“跟你学了一手,下午再不待见我们,我们也揍他!”
郭朴赶快轻声:“嘘,我啥也没干!”带着促狭的笑容,郭朴笑:“卢大人以后要头痛脑热,全是他自己受风寒。”
两个人哈哈大笑,崔复告诉郭朴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无意中说出来:“今年各处王爷手下军官入京,不知道为什么。”
郭朴听过当时记在心里,没有细究。和崔复吃过大家分手,郭朴直奔大帅府上求见公主。庄敬公主正在看鱼,见郭朴来问:“要打大仗?”
公主不动声色一笑,随手把鱼食抛下,道:“你母亲可好些了?”郭朴笔直挺起胸膛:“母亲不拖末将后腿。”身边反正无人,再小心翼翼求个肯定:“各处军官入京是真是假?”
一不是疑心二不是制约,防守空虚这是为何?
廊下几点红叶红得夺目,好似庄敬公主手上的蔻丹。这蔻丹随着手上鱼食一抛一闪过,庄敬公主才缓缓道:“秦王主和,宁王主战,不想有你那一仗。”
她把手中一块鱼食放在池边石头上,转过身子有嘘唏声:“现在秦王主战,宁王主和。”郭朴面色凝重,虽然不完全明白,也明白不少。他面上才掠过一丝喜色,庄敬公主问道:“卢家和虞家的人在兵部里,有没有刁难你?”
“有,但是公文从卢希球手下已经过去。”郭朴作一个擦汗状,赶快告状:“他恨不能累死我。”庄敬公主莞尔:“厚朴,卢家的姑娘还待字闺中?”郭朴认认真真道:“我的妻子是周氏,我郭朴此生,只娶周氏凤鸾为妻。”
“凤鸾,是个好名字,一定是个玉人儿。”庄敬公主半取笑地说过,郭朴红了脸,期期艾艾道:“生得好。”
庄敬公主笑了几声,又和他说了几句话,这才放他走。郭朴出门去兵部又消磨一个下午,遇到崔复只装彼此不熟,大家一笑而过。
半下午的时候,临安进来附耳回话:“奴才去虞府请虞公子,家人说虞公子上午出京远行了。”郭朴吃了一惊,急问:“可知道去哪里?”临安摇摇头。
现在的京里快像多事之秋,郭朴余下的半下午惴惴不安,每一想到虞临栖就心惊肉跳,总觉得他去的地方与自己有关。
官道上虞临栖带着几个家人,一行算是人精神马嘶鸣。他们去的地方,是郭朴的家乡临城。
北风起兮去赶路,人在马上风更劲,面前吹来的不是风,而是刀子。这实在不是滋味儿。虞临栖偏偏赶得急,起早贪黑的赶路。
只到见临城城门在不远处,虞临栖才呼一口气,感觉到面上生疼。风刀子刮脸和刀子刮胡子不一样,好在内地温暖,不至于把面上刮出血。
虞临栖微微一笑回想在草原上,面上就是蒙布野外飞奔一天,回来面上风裂的人不在少数。他此时面上也有蒙布挡灰的面巾,虽然好却影响公子仪态。
挥手扯去面巾,重现临栖公子的风采。
守城门的人正在冷天中喃喃骂,见一行人风尘仆仆,为首人面色微显苍白,行路的原因双带颊有晕色,与唇之晕色相媲美。
自然有一段柔弱气质,眸子里扫人一眼有如冰雪。守城门的人马上就精神,见来者不欲,“啪”地站直把手中兵器抱好。
过往行人虽然不过问,守城门的人眼珠子却只跟着转,很想说上两句。这一行人到城门洞里,“吁”一声带住马,公子没有说话,旁边的人来打听:“请问县衙怎么走?”
守城的人口沫纷飞,手指乱舞:“那里,就那里,拐,再拐,看到没有,您找邱大人得往那里去。”
虞临栖淡淡一笑,世家子独有傲气浮现面上,居高临下问道:“是邱藏用大人?”守城的人巴结道:“我不知道,反正是姓邱,您老自己去见他问问。”
旁边人喝斥他:“放肆!这里京里来的虞大人!”几个守城门的兵忽忽拉拉全跪倒,虞临栖轻轻半抬了手,手其实还在马缰上,轻描淡写道:“带个人带路,我们去见他。”
这天初上午,邱大人才用过早饭正在哼小曲儿,见有人问说:“京里到了一位虞大人。”邱大人自思认识的没有姓虞的,还是官服出来迎接。
他当十几年州官,是个标准官油子。没见面先摆上一脸的笑容:“呵呵,是京里哪位大人到了?恕下官没有远接。”
出来张着眼睛一看,堂口负手昂然站着一个青年,上身是锦绣暗纹的月色白锦衣,里面想来衬的是上好丝绵,衣角落下来不想半分呆滞,虽然是天冷厚衣,也自有他的一份风度。
这风度,是让年老的人艳羡,因为有青年美貌在里面;这风度,让没有气势的人扼腕,因为有儒雅翩翩在其中。
邱大人一见折服几分,对方没有官服,也过来行个官礼:“这是哪位大人,下官眼拙。”虞临栖不失傲气,只是颔首:“大人。”
他没有失礼,不知道他是哪一个的邱大人当然难过,自己无端行了一个礼。抖一抖肩头,邱大人还是不失礼数:“请坐,让人倒茶来。”
茶上来,虞临栖才慢慢笑着报家门:“我姓虞,名字临栖二字。”邱大人正疑惑这个名字挺熟悉,虞临栖又在报:“家父名讳上彦下伯,”邱大人又似明白非明白地“哦”一声,虞临栖再从容报出:“现在工部领尚书职。”
邱大人张大嘴大叫几声:“啊啊啊,”这是他多年官场里薰陶出来的老手段,大叫以示自己,大叫过邱大人表现得慌慌张张起身,要来行礼犹未行礼时停下,睁大眼睛好似还在惊奇,其实那意思明摆着,您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