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平时不爱装扮,是她在小门小户里长大,自小爱惜东西。头上三两件簪子虽然宝石碧玉,却背着月光只看到亮闪闪。丫头因此认错,以帕子拭泪带着哽咽嗓子问:“是哪位姐姐,我下次再也不敢这里哭了。”
桥上的人未知面目如何,却可以感受她没有敌意。凤鸾掂着团扇走下桥,柔声道:“你受了委屈是不是,对我说说不?”
几步就下小桥,明亮月光落在身后。丫头可以看清楚她,却更唬得害怕,双膝拜倒连连叩头:“少夫人,饶了我这一回,千万饶了我吧。”
这可怜样子凤鸾实在怜惜,寻块山石要坐下,丫头更急急送上自己的帕子垫在山石上,怯声怯气地道:“夜里石头还是冷。”
凤鸾更心疼她,自己坐好见她又跪下,命她起来问:“什么事要哭?”丫头只是叩头,泥地不比青石板叩不出声响,只见她一起一落的额头上渐有青苔草汁痕。
“起来,不许你再叩头。”凤鸾对她板起脸:“你不听我的话?”见丫头吓得站起又半垂身子不知所措,凤鸾用团扇半遮面庞笑道:“这就是了,你听话,就来告诉我你怎么了?”
见丫头怯生生只是害怕,凤鸾油然想到自己初进郭家。月儿圆圆照得人心明亮,凤鸾多出来的这一丝阴影在想到郭朴时,全化为思念。
近在家中也有思念,凤鸾笑话自己一下,又见丫头还是愁眉不展,用团扇轻点她,加意放柔嗓音道:“我让你说,”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郭朴的派头:“让你说!”
丫头双膝一软,又跪下来,凤鸾先是愕然,再生气道:“怎么不听我的话?”她心思里一转,以为自己这少夫人震不住人,努力回想郭朴生气的模样,凤鸾学得有模有样,黑着晶莹的面庞:“快说呀。”
软软如糯米的嗓音泄露出这位少夫人不可怕,丫头双眼滴泪,话如脱闸之水流出,未语先泣道:“少夫人,您千万别打我,您千万别告诉管家大娘们。”
凤鸾更加可怜她,安慰道:“我不说,你怎么了?”见她五官端正,好个清秀容貌。凤鸾询问:“是受了什么人的气?”
“是管事的薛大娘,她们总偏心喜花姐姐,喜花姐姐说什么都好,我做什么都不好。”丫头哭诉着,凤鸾带笑问:“你叫什么,喜花又是哪个?”
丫头见少夫人和蔼,心中胆气大壮,忙道:“我叫红花,是管茶果子的丫头。”凤鸾觉得有趣:“管茶果子也有丫头?”
红花见她笑容多,更大了胆只顾哄她喜欢,当下知无不言:“少夫人您不知道,茶叶有数十种,又有新茶老茶之分,这还只是家里用茶,有时候汪氏少夫人招待外面客人,也往家里来取茶。其实铺子上用茶,和家里是分开的。”
凤鸾听进去,凝目问道:“是铺子上的人委屈你?”红花自以为肚子里有委屈,见少夫人和气更要说:“少夫人您不懂,铺子上的人和家里分开,我和喜花,留花,有花四个丫头一般儿时候到茶果子房,薛大娘只爱喜花姐姐嘴甜会说。院子里晒茶叶让猫叨去,只骂我们。我心中不服,想着无人在这里哭,不想冲撞到少夫人。”
她说话恬净又清爽,凤鸾微笑很有好感,由汪氏对红花有好感,生出不少同情心:“薛大娘为什么不公平待你们?”
丫头要说不敢说,凤鸾摆一摆脸色,轻摇团扇:“说。”红花小声道:“喜花姐姐会献好儿。”凤鸾隐然动气:“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不要再哭了,仔细让人看到。”红花大喜,殷勤地道:“我陪少夫人,也是一件差事。”
凤鸾悠然对着天上姣洁月亮看:“不用了,公子让我出来,是自己呆一会儿。”红花讪讪离去,凤鸾独自又看水中月,见打更的人过来,才从容回去。
自己房里先梳洗好,梳了一个如意髻的晚妆,索性睡衣也着好,外面披上外衣缓步回来。天热郭朴也一天一洗,身子弱不敢用席,是薄薄的被褥。
见凤鸾回来,郭朴先看沙漏:“出去足有一个时辰。”凤鸾解去外衣露出里面葱白寝衣,下面是玉色裙子里雪青色洒脚裤。
“你倒洗好了,我以为你玩到现在。”郭朴十分爱看,命凤鸾:“去了鞋子到我身边坐一会儿。”凤鸾嘻笑着果真去了鞋子,一双雪白天足上床上来,淡粉红色的胖胖脚趾根根如玉,郭朴又动了坏心思,斜着眼睛道:“给我亲一口。”
凤鸾依言轻轻他面颊,郭朴坏笑:“不是,你的脚给我亲一口。”凤鸾娇嗔道:“去!”把脚缩回裙子里盘膝做好。
颦眉把园子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郭朴,凤鸾闷闷:“受人的气难免要哭。”那眉头春山上仿佛雨润苍青,郭朴会意,知道凤鸾又钻了牛角尖,故意道:“有这样的事,喊丫头和管事的来问问。”
“快别这样,家里这么多人,丫头又归管事的管,出了咱们这道门儿,指不定又要打她,”凤鸾赶快止住,自以为想了一个好主意:“让我管家是不是,等明天我私下里问问就知道。”又问郭朴:“我管家,可不许有这样让人受委屈的人,你答应不答应?”
郭朴莞尔:“你又孩子气了,让你管当然件件由着你。”见凤鸾打哈欠,催她去睡。凤鸾放帐子,鼓鼓的胸伏在郭朴眼前,郭朴明知什么也不能,舍不得放她走,低低喊一声,难为情地道:“睡我身边。”
怕凤鸾不答应,郭朴紧急想出来一个理由:“夜里热,你能给我扇扇。”凤鸾想想也是,抱过自己枕头上床。不好移动郭朴,就睡到床里面去。
这床本来大,郭朴瘦削的人三分之一都占不到,凤鸾在里面睡,一点儿不显挤。她转过面庞对郭朴微笑,又讨好他:“说故事听吗?”
“好,你闭上眼,我说故事给你听。”郭朴闻到凤鸾身上甜甜的气息,乐不可支,当下说了一个,到一半见凤鸾沉沉睡去,很是羡慕,真是好睡眠。
第二天早早醒来,凤鸾下床悄声笑:“没有人看到吧?”郭朴和凤鸾一样羞涩,见凤鸾这样他不喜欢:“咱们不是夫妻?”
“哦,知道了,”凤鸾拖长声音笑逐颜开回一句,还是把自己的床去弄乱,又装着重新收拾。她做得津津有味,郭朴看得津津有味。
长平和临安进来,都没有发现异样。汪氏进来郭夫人进来时,凤鸾内心惶急,眼睛东找西寻,见郭朴枕旁有自己一根头发。
这头发油润黑亮,和郭朴干枯焦黑的头发不一样。凤鸾不敢抬头,直到郭夫人出去,飞奔到床头,在郭朴面庞下伏下身子,葱白似的手指去捏起来。
一根头发不是想捏就能捏起来,凤鸾又惊慌失措,生怕冷不丁再来谁会看到,她捏一下捏两下才捏起来,松了一口气道:“我把这个疏忽了。”
她伏身在郭朴面庞上,虽然没有碰到,胸前一起一伏一伏一起,全落在郭朴眼里,郭朴睁大眼睛正在享受这醉人的片刻,见凤鸾给自己看头发,悻悻然道:“你再找找,指不定还有。”
凤鸾急切只扫了一遍床上道:“没有,”带着很放心把头发捏在手里给郭朴看,郭朴更不满意:“你再找找,今天只怕邱大人来。”
他眼馋地盯着凤鸾的身前,盼着她再找一次才好。
凤鸾犹豫不决:“好吧。”郭朴眼巴巴等着凤鸾软软的身子再一次过来,不想凤鸾去抱了新的薄被来:“嫁给你这么久,都没有帮你换过什么,衣服我没力气换不了,我给你换薄被还行。”
到嘴的香喷喷没了,郭朴很是不满:“不换!”凤鸾哄他:“朴哥,你让我换一次,让我学一次。”
“要换可以,你晚上再和我睡,不然蚊子咬我,热到我,我怎么办?”郭朴肆意地开始耍赖,而且耍赖的级别绝对是小朋友那种。
凤鸾笑嘻嘻:“你肯说故事哄我睡,我就天天睡你身边。”郭朴这才不情不愿答应,凤鸾轻手轻脚揭去他身上的薄被,从胸往下揭,小心翼翼怕弄痛了他,薄被到小腹到……。
“啊呀,”凤鸾惊叫出声,急忙来看郭朴,郭朴对她笑:“别怕!”凤鸾惊魂未定,站在床前喘了一口气才把薄被全揭起来,还要问郭朴:“痛不痛?”
郭朴含笑:“不痛,这么薄压不痛我。”他忽然面上一红,又见凤鸾面上一红,两个人眼光碰在一起,都如兔子般闪开。
“就是凤鸾压我身上也不会痛,”郭朴自言自语对着帐顶说了一句,他迟迟不敢要求凤鸾同房,是他不会。凤鸾虽然答应却不实行,是凤鸾不懂外加怕压痛郭朴。
凤鸾没有逃开,只是面上更红。取来床尾放的薄被,打开来才再看郭朴的身子,由胸往下,是小腹。小腹往下看,眼光不由自主要移到大腿一侧。
月白色绢纱的衣服并不很透,却清楚看到大腿外侧到腰间,一条狰狞的伤痕。鲜红色的血肉凝结已久,颜色依然鲜活似刚撕开。
“痛不痛?”凤鸾终于没有先盖薄被,而是伸手要抚摸又停下。她的眼睫上慢慢有了湿意,又慢慢有了泪,又慢慢垂落下来。
泪水滴在郭朴大腿上的衣上,郭朴分明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却只能无奈。他柔声道:“不好看,给我盖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