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还要等汪氏回话,汪氏帕子掩口轻打一个哈欠:“绣的东西太多见,让贵大爷不要大惊小怪,总来寻我事情。”
“依我看,贵大爷是有别的心思,”七巧上来献主意,汪氏黑眼仁瞅着她,静静等着。七巧殷勤地道:“曹氏走了,周氏不管家,以后这家还不全是您的。贵大爷今年铺子生意不好,指着姑奶奶漏几笔生意给他。”
略一踌躇,再道:“这是我的想法,贵大爷并没有这样说。”汪氏不说话,维持刚才的姿势瞅着七巧。
把七巧看得心发毛,再欠着身子上来,陪笑道:“想是您累了,我给您捶捶。”她跪到汪氏脚下,轻轻给她捶着,汪氏才发话。
她一说话,七巧就不自觉身上发毛。汪氏一直看到她心里去:“你不要糊涂!在郭家找一个体面的管家,比汪贵强!”
七巧强笑着,眼神是躲闪着:“少夫人说哪里话,我不敢这样想!”汪氏出了一会儿神,凭空斥责汪贵:“糊涂油蒙了心!也敢打你们的主意!”
“少夫人,我没有!”七巧的委屈今天被打开:“原先说侍候公子,不想周氏少夫人拦得干干净净,贵大爷看笑话,问我怎么还不开脸,我没话回他,他一个劲儿的笑话,并没有别的说话。”
汪氏带着莫测高深的笑:“他是怎么样笑话的?”七巧躲不过去,只得学出来:“他说跟着一个……废人,不如跟着他,又说迟早有一天,把我弄上手!”
说到这里,她觉得手下捶着的膝盖抖动着,汪氏气得身子哆嗦不停。半天骂出来一句:“这个只认钱的混蛋!”
汪家的人都只认钱,七巧悄悄接上一句,为转开话题,故意笑着道:“上午我从家里出来,见周氏少夫人又带着人去赏花。少夫人从早到晚守在铺子里,自打了春,春花没有赏过一次,我在想,周氏少夫人再不知足,再和少夫人您生分,这就没有道理。”
寻常这是汪氏最爱听的话,她总觉得自己很辛苦,今天听到没说什么,只是把眉梢挑起来。她的心思从来转得快,吩咐七巧:“你不用捶,去告诉邱掌柜的,高升客栈包下天字四号房的客人,让他去见见。”
七巧答应着起来,不忘把汪氏衣角理好,再小心地问:“要不要随便给贵大爷一点儿生意,免得他总在家里说咱们不好。”
“不用管他!”汪氏斥喝过,七巧乖巧地出来,沿着墙根子正走着,见跟郭老爷子的小四儿过来。
小四儿招呼的七巧:“七巧姑娘,少夫人在?”七巧道:“在呢,有什么事儿?”小四儿道:“正好,这天贼热的,我还要城外去喊亲戚,麻烦你对少夫人说,老爷子让她现在回家有话说。”
七巧只来得及问:“什么事先对我说一说,”小四儿摆摆手走了。七巧骨嘟着嘴,乱猜着又回来告诉汪氏,同时献上许多猜测,家里只有凤鸾在,当然往她身上猜。
“是周氏少夫人又有什么吧,以我看,别人还能有谁呢?”七巧说过,汪氏不放在心上:“你去吧,我自己回去。”
七巧到底要再交待一句:“周氏少夫人有蜜糖哄着就行。”汪氏见她这样尽心,扑哧笑道:“我明白,我全明白。”
出门主仆各自离去,七巧作为汪氏的丫头,是自由出入郭家和铺子里。有人问,随便回一句有事就行。
汪氏坐在车里一腔心事,却没有把凤鸾放在心里。凤鸾娇娇怯怯,如七巧所说,哄一哄就行。汪氏也这样想。
今天一家子齐全,郭老爷子等人全在郭朴房中。见汪氏过来,郭有银道:“凤鸾,过来有话说。”
紫檀木福庆有余翘头案后,凤鸾脆生生答应着放下笔,郭朴道:“你写的什么给我看看。”凤鸾笑得眉眼儿弯弯,双手拎着过来:“是画,”再笑眯眯:“不是麻花。”
尺把长的宣纸上是春草茸茸,另有长空上几点蝴蝶。郭朴点评道:“蝴蝶很像,草也画得不错,只是可惜你这长空上不画大雁,却画蝴蝶。”
“我想到哪里就画到哪里,”凤鸾听不明白大雁与凌云的关系,自己看几眼,狐疑地问:“长空下不能有蝴蝶?”
郭老爷子接过话来:“很好,我看就很好。大雁不好,飞得太高,还是蝴蝶好,飞得低,离人近。”
郭朴陪笑:“祖父说得是。”不过是无心一句话,郭老爷子又多心。他唤凤鸾坐在床沿儿上,让汪氏坐在母亲下首,郭朴道:“请祖父、父母亲来,又喊汪氏回来,是凤鸾要过生日,她小呢,就知道玩,我想给她操办一天,让她玩个够。”
凤鸾不避形迹地皱皱鼻子,以示这话不中听。这孩子气的动作让郭老爷子、郭有银夫妻都含笑,汪氏在心里讽刺,人家正着长,她是倒着长。初来家里时谨谨慎慎的还有个样子,最近越发看着不顺眼。
虽然汪氏不舒服,可她最近要笼络凤鸾一同对外,饶是心里转着别的心思,等郭朴话音刚落,第一个抢着说话:“这个很好,我来给妹妹操办,管保比这城里最娇的闺女过生日都好。”
凤鸾忍住不皱眉,又不想装出笑容,只垂下头玩自己腰带上的流苏。
如果这是官宦之家,郭夫人没有说话,汪氏是不能乱说。可这是郭家,汪氏抢着要办,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
郭朴含笑对汪氏:“你办得好吗?”汪氏强着要说嘴:“我在家里没有办过喜寿事儿,每年老祖母寿辰都母亲和伯婶们办,可我年年帮把手儿,我一定办得好。”
郭朴接下来的话,让房里人大吃一惊,他笑着道:“凤鸾是十五岁生日,与别的生日不同。我想给她办及笄礼。”
他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凤鸾喜欢得心底如黄莺初飞出谷,春光明媚春光暖人春意袭人,欢欢喜喜地娇声辞道:“这怎么当得起?为我过生日,已经当不起。”
汪氏吃了第二惊,凤鸾说这话时大大方方,客气舒展的神态,已经不是初来的娇怯怯周氏凤鸾。
“你不用说话,”郭朴温和地纠正道:“我没有问你话,你就乱插嘴。”凤鸾垂下头把玩自己双手,虽然看不到面容,也可以看出她全身上下,从头发梢儿到脚底无处不喜欢。
郭夫人是好奇:“只听说没见过,是怎么弄,朴哥?”郭朴他也只能查书,道:“到那一天,咱们家里人全备上几身好衣服,给凤鸾格外打扮得漂亮些,请母亲给她戴簪子,咱们自己成个礼吧。”
凤鸾笑盈盈抬起面庞,笑容清灵如秋千般一忽闪,随着面容垂下又不见。郭夫人见儿子这样有兴,光是说面上就光彩与平时不同,她心花怒放:“好,可得给我几件好衣服,不然我可不帮忙。”
郭有银笑上几声,也来问郭朴:“给我备几样好吃的,不然我也不帮忙。来不少客人,总得有个帮忙招呼的。”
郭老爷子也上来凑热闹,他笑得呵呵:“我沾凤鸾的光,给我壶好酒,我那天不来烦你们。”
有兴的有兴,助兴的助兴,人逢喜欢精神爽,郭朴当即命长平过来:“周氏少夫人过生日,要办及笄礼,训辞的肯定是母亲,别的缺了也罢,有司现成有一个,用我的贴子请邱夫人,请她来当有司。”
汪氏默默盘算着,县太爷的夫人来当什么鬼有司,鬼知道什么叫有司。可邱夫人当有司,这不意味着周氏凤鸾的身份上去了。
嫁给郭朴,当然身份比邱夫人高。可是自己在哪里?正在想,郭朴黑眸扫过来一眼,汪氏沉住气回他一笑,嫣然问道:“有司是什么?”
郭朴看出汪氏的意马心猿,他故作轻松的问长平:“告诉少夫人,有司是什么?”长平笑嘻嘻:“到那天递酒的。”
这一个屋里的人都不懂,汪氏丢开,大家丢开有司,来说那天的菜。主人是凤鸾,当然问凤鸾。
凤鸾笑逐颜开问郭朴:“你爱吃什么?”郭朴微笑:“这不是在问你。”凤鸾想上一想,笑靥如花再道:“你爱吃的,做了来就行。”
郭老爷子笑着唤她:“凤鸾呐,是你过生日,他凑着吃一点,不要管他。”凤鸾难为情,要依着平时她会想上许久,今天这么些人候着,她急切间要出来,一下子只迸不出来,又来问郭朴:“你要吃桃子吗?五月天里桃子最多。”
郭朴含笑的眼光大多时候在她身上,疼爱地道:“既然不知道,长平把这个季节的水菜果品全写出来,给少夫人挑。”
长平咧一咧嘴答应,这真是个费事儿的活。再一想他笑嘻嘻,到帐房上取本帐本儿来,上面各色果品全有,由少夫人自己慢慢看,这就行了。
接下来订酒,凤鸾不好意思再问郭朴,先问郭老爷子:“祖父要用什么酒?”郭老爷子笑哈哈:“你用什么给我一壶,那天就不来打扰你们玩。”
凤鸾没得到主意,又问郭有银:“父亲要用什么?”郭夫人先摆手:“你不用问他,也不要问我,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天,给我好衣服穿,给我们好吃的,我这个训辞的人,说上几句,给你簪上簪子,这就吃酒去了。”
大家的笑眸中,凤鸾果然又来问郭朴,一不小心就溜到郭朴这里:“我们要甜一些的酒,你也喝一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