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朴的心情一天天恢复,与其说他是凤鸾的陪伴下平静,不如说他是在书中安宁。书本儿,自古就是引导人向善,引导人向上,而不是教人之初,性本恶,人长大,性更阴。
人不能没有主意,可全是算计人,有多少人觉得活成这样有意思?
他含笑看着凤鸾念完,夸她一句:“真好听。”凤鸾在这个时候,就笑得眉毛眼睛全弯弯的,偶然还有得色一缕,自夸道:“那是当然,我也是很能干的。”
这样子更是可爱,郭朴促狭心起,故意道:“这话很对,就是……”凤鸾急急来问,双手合抱着诗集,身子半弯:“就是什么?”
“就是手势不太威风,”郭朴眉头拧起来,凤鸾更要放在心上,对着自己的手看看:“手势?要如何威风?”
郭朴装着还不情愿:“好吧,是你凤鸾我才教你,要是别人,我可不说。”凤鸾笑眯眯,想到褚敬斋近日所教,先下个礼儿再道:“有劳公子。”
“你一根手指翘起来,是食指,中指也行,可不是大拇指,对了,点在你的鼻子尖上,对了,就是这样,”郭朴忍笑,一本正经很是严肃:“再把你刚才的话说一遍,你就成了能干人。”
凤鸾手点在自己鼻子上,是食指,不是中指也不是大拇指,重新再道:“我是能干的,”话出口,难免头要摇晃几下,步摇叮当几声,郭朴放声大笑:“哈哈,真不错。”
“你!……”凤鸾这才明白,把书掷下,转身往外走,郭朴在身后叮嘱:“外面雪滑,呆一会儿就回来吧。”
凤鸾哼着出门,在廊下见到小子们抬着鞭炮过来,过去看热闹,热闹看完,人也不再生气,回来问郭朴:“过年让我回家吗?”
“你是个无情无意的,你回去,我怎么办?”郭朴要生气,勾起凤鸾刚才被戏弄的气恼。凤鸾噘高嘴,继续生气,不时对郭朴看一眼,郭朴又要笑,见凤鸾生气时,杏眼更圆又大,面颊上几点红晕轻染,不似梅花也胜梅花。
他为看凤鸾生气,就绷着脸装自己还在生气。门帘轻响,长平从房外只进一步,对郭朴做一个手势,郭朴会意,觉得背后痛得还行,自己微点了一点头没有发觉,来哄凤鸾:“我错了,行不行,别和我生气,可怜我病着,”
凤鸾心软下来,不过有余怒:“你病着,也不能这样欺负我。”郭朴要笑:“没有欺负你,只是觉得你手点在自己鼻子上,更好看些。”
说得凤鸾玩心大起,坐到郭朴身边一指点在他鼻子上,郭朴板起脸:“没规矩。”凤鸾吃吃的笑着收手,又故意懊丧着脸道:“要是卢姑娘呀,才会由着你这样欺负。”
“要是她在,我让你好好看看怎么欺负她,”郭朴陪着凤鸾说笑下去:“不过我只要凤鸾陪我,”凤鸾心中得意,她过了年也才十五岁,面上得色出来,郭朴又怂恿道:“手呢,在哪里,又不威风了。”
凤鸾一动不动,脑袋在说到卢姑娘时原本歪着,现在还歪着,一连串子的笑语如珠般溅出:“卢姑娘呀,她才不来,她早知道不能来,所以不能来。”
郭朴又要苦笑:“你还不会客气说话,她早知道不能来,为何当初和我订亲。”订亲二字惹到凤鸾,凤鸾气呼呼:“为什么当初你们要定亲?”
当初是和虞临栖有关,是虞临栖一力促成。郭朴想到他就添堵,好似热恋中的一对,一方没有原因的分开离弃,另一方怎么也不会习惯。
他沉郁面色不似作假,凤鸾知趣换个话题,抚一把身上锦袄,忽然道:“母亲给了过年的新衣服,我穿来给你看。”
正要走,郭朴急急喊住她:“再陪我一会儿,”凤鸾还在奇怪:“我换过衣服就来。”郭朴怎么着也不能让她此时回房,情急之下撒了个娇:“我要你陪着我,就现在。”
说过以后,自己满面通红,郭将军有多久没有撒娇,估计他都不记得。凤鸾因此留下,因这奇怪嗓音心中轻飘飘,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抿着唇笑,不时看郭朴一眼。
心情恢复不少的郭朴很快定下心,他自从想明白汪氏和曹氏是正儿八经的管铺子,只要不听凤鸾说她们不好,也不让她们伤到凤鸾时,郭朴就肆意去疼爱凤鸾,时时要她在身边陪着自己。
这一会儿不让她回去,也是凤鸾房中别有原因。两个人都默然一时,重新有一句没有一句说起话来。
冬天少有晚霞,却有流光泛彩的烟花在空中。爆竹声声除旧岁,彩灯无数片片堆堆亮起来,红漆栏杆,是才洗刷过,光可鉴人,又有过年的守岁香喷发,和着硝黄味久久不散。
门上大红金字春联,墙上斗方都是亮光闪闪,凤鸾才在窗前停下,郭朴就要喊她:“有风。”几点冲天烟花,在凤鸾面上撒下迷金闪绿,她来央求郭朴:“过年让我回家看看。”
“你是个无情无意的,只想抛下我。”郭朴说得笑容全在话语里,不过答应她:“初二回去吧,代我回声好,可恨我不能回去。”
又悄声加上一句:“可恨我不能…。”震天的二踢脚唿哨而起,淹没郭朴下半句。凤鸾更要听:“再说一回。”
“耳朵凑过来。”郭朴一张嘴,又是一个主意。凤鸾不作怀疑,这本来就是她的丈夫,伏下身子把粉粉嫩嫩一只耳朵送到郭朴唇边,耳边湿热,被郭吻了一下。
凤鸾跳起来:“呀,你这个人,再不理你!”郭朴嘿嘿笑,还在做大灰狼状:“要不要听。”郭夫人打帘子进来,停步有笑,迟疑着自己退还是进,郭朴已经看到她,见母亲笑得古怪,他再一次红了面庞,道:“母亲来了。”
埋怨不停的凤鸾又跳一回,把身子跳正对着郭夫人,赤红从额头沿着面颊直下来。郭夫人身后是郭有银和曹氏,曹氏笑得别有含意,凤鸾今天不能再看,请她们来,凤鸾悄悄地后退,只想回房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让怦怦地心跳恢复自如。
郭朴是从铜镜中看人,角度不会错过,他现说的一句话:“父亲出去代我和亲戚们说,我不能去陪,凤鸾,你哪里去!”
“我就来。”凤鸾还是脱身而去,不管身后一片轻笑声。郭朴有些着急,凤鸾房里只怕没有收拾好,她这就去了。
郭夫人喜上眉梢,细声细语劝儿子:“她从早到晚的,你不容她歇一会儿,回去补一补妆容,再换件衣服。”
“是,”郭朴乖乖从命的表情,让郭有银也无端心花怒放:“朴哥,祖父说,年夜饭我们在你房里用。”
曹氏虽然不喜欢郭朴,却为郭家人的关怀感动,她想想自己家里人,能有这么三分,也不会把自己送到郭家来。
不是有周氏,周氏会陪他,周氏是毫无杂念,一心一意地尽妻子职责的人。想曹操,曹操也到,窗下几声急促的脚步声,让郭有银和郭夫人一起皱眉要怒:“大过年的,谁这么大胆奔跑!”
听起来,像出了不好的事情!
郭朴心里明白,眼睛往门帘处看:“只怕是凤鸾。”他急切地盯着不动的门帘,在想着凤鸾喜不喜欢。
门帘子猛地一掀,果然是凤鸾又惊又喜出现在那里,她咬着嘴唇,只说一个字:“你,”见这么多人在,又一通红通面庞,人“嗖”地缩了回去。
郭朴嘿嘿两声,看这样子,是喜欢的。
凤鸾害羞又退出去,又是“通通”几声奔回自己房里,这脚步声,惹得曹氏的丫头雪梅等人伸头来看,关切地问道:“少夫人,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凤鸾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心中激动得快要上天,克制自己最后两步斯文地走回去,面上带着若梦境的神色,手轻轻慢慢,一点一点儿伸出去摸自己的门帘,打开以前深吸一口气,生怕刚才见到的全是梦。
房中,和刚才一样。高几上,矮几上,阁子上,架子上,衣柜旁,处处挑着细细长长的竹蔑子。
竹蔑子另一头,是五颜六色,鲜红油绿,各式各样的糖人儿、面人儿。有各式衣服的古代仕女,长平手里还拿着一把子,见凤鸾眼睛到哪里,就解释一句:“这是嫦娥,这是织女,”
凤鸾就不停地点头,知道郭朴今天屡屡阻拦自己回房的原因。要是昨天以前,陪他久了,郭朴会主动说:“出去逛一逛。”
她满心里感动,满心里喜悦。见长平带着兰枝、桂枝在摆,房中另外两个丫头也在摆,房里已经各自都是,长平脚下还放着有。
凤鸾弯腰拿起一个糖人儿吹成的猫,实在太喜欢,忍不住伸舌头轻舔了一下,桂枝天真地问道:“姑娘甜吗?”
长平嗤笑:“傻丫头,糖人儿怎么能不甜?”桂枝冲他翻翻眼,长平还在逗她:“叫声好哥哥,我也给你买一个。”
他说得悄声悄语,凤鸾还是听到,轻轻一笑,又咬了一口,把猫尾巴咬下来,心满意足地放下,慢慢来见郭朴。
临安带着人在搬动大桌面,又抬进几把雕刻寿纹的紫檀木座椅,曹氏俏生生站着,见到凤鸾就招手:“快来快来,母亲命我安排,你爱吃什么,让人快去办来。今天呀,要守岁喝一夜酒呢。”
凤鸾先踌躇:“公子不能支持一夜,”郭有银实在忍不住,把郭夫人拉到一角道:“朴哥能不能先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