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弄月上前一步,笑眯眯的道:“那小河的确不远,一来一去也只需小半个时辰而已。师姐要和我说什么?”
“我爹娘的态度,你可告诉给他了?”
“他如此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弄月在她旁边撩袍坐下。
“他可有什么应对的法子?”凌真追问道。
“师姐说笑话了,你们本是最亲近的人。这又是你们两人的私事。他如何会随便说给我听?”弄月笑着看见凌真的眉头又皱起来,才又道:“师父当日已经答应让你下山去寻他,便是默许了你们的事情。这次我猜师父也只是会为难他一下而已,你也不必太担心。”
凌真摇摇头道:“娘那边,我并不担心。只是……”说着,突然又沉吟起来。
“只是什么?”弄月好奇。
“我不知道你是否觉得。但自我醒来,我便觉得他面色暗沉,像是有沉珂在身似的。但每每我探他脉门,他都找了理由抽手。”凌真侧头对着弄月道。
弄月拿折扇在手上拍了拍才道:“确是如此。”
“何故?”
“他为了寻你,那近一月时日,日思夜想,殚精竭虑,身心俱疲。我和边疆老人也都有所怀疑,但他也是不许我们为他诊治。我有时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在借此惩戒自己。本以为救了你出来,情形会好些,不想,他还是如此。”弄月说道此,长长叹了口气。
“他……也沉默了许多。”凌真也叹了口气。
“这却是从救了你那夜开始的。”弄月也转过头来对着凌真道:“那夜,他对我说,欧阳飞鹰若不是他亲父,他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他真如此说?”凌真一惊,问道。。192fc044
弄月点头不语,只听凌真又道:“我自小教他忠孝仁义之道,是以他嘴上不说,心中却对生父不无向往。他如今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也厌极了欧阳飞鹰了。”
弄月冷哼一声道:“说是如此,可是,他终究还是看不得他死!”
凌真沉默了片刻,方道:“他……不会是想要……”
“放心,这话我劝过他。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这样的傻事,只要你还在,他便不会去做这个。”弄月打断凌真犹豫不决的话。
“若真是这样就好……”凌真叹息着闭上眼睛,心中那丝不详,却丝毫没有消散。
“怎样就好?”明日带着疑惑的声音突然飘进凌真的耳朵里面。凌真惊讶的睁开眼睛,她和弄月的对话,不过大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真儿在担心她娘的态度。”弄月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回答明日的疑问。
明日几步走近,将手里沁凉的水壶递给凌真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凌真抬头看他,他脸颊微微泛着红,山间的凉风也不能吹灭。凌真站起来,喝了一口水,复递给他,露出一个他熟悉的宠溺微笑,道:“好。只要你在,我就不担心。”
已经七天七夜了。凌真的头再次抬起来,看向图阁大门的方向。那里的那个人,也不知道如何了?
“小师姐,你放心,我才去看过了。他还在那门口候着呢。”弄月对着心不在焉的凌真露出了一个看似纯真的笑容来。
凌真睨了弄月一眼,低下头不理会他。只是抿紧了嘴角,担忧的心情溢于言表。
“不过是让他多聆听几许先人的教导,刚刚入门的弟子不都是如此过来的?”弄月撇撇嘴,想想他当初醒来之后,确定他身体无恙,他的师父秦朵颜也是让他立在图阁门口多日,以凡人之躯,手执玉简,体验飞升先辈们留下的各项神通,以便开阔视野。最后,当他的眼界得到了师父的认可,才被首肯踏入图阁,真真正正的迈出了修真的第一步。
这是隐宗历来的规定,刚刚从尘世选择的弟子,只有先开拓了眼界,才不会被陷在狭隘的思维里面,不得解脱。
“如此的日夜不息,怕不是每个人都体验过。”凌真轻声的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语罢,她又抬起头来看了看一派悠闲的弄月道:“我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弄月摇摇头,面上也是疑惑。他当初也只用了五天,便得了秦朵颜的首肯。
欧阳明日自小便是凌真带大的,便是弄月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界见识更胜自己。怎么会七天七夜也没有结果?
凌真默了默,放下一直端在手中的书,推门而去。
另一边的图阁门外,明日的眼光一直落在手中的那枚玉简之上。
七日前,他送凌真回到隐宗。凌莫羽和秦朵颜看着仍然有些无力的凌真,出人意外的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置好凌真后,便将他待到图阁门口,将这枚玉简交给他。
一起交给他的,还有凌莫羽意冷淡的话。“我知你自有你的眼界。但你若想入我内门,需勘破此简中的曲折,方有几分可能。”
明日不明所以,待到玉简入手,他方才明白凌莫羽的意思。
那简中存放着的,是往昔种种!
他像是跌入了破碎的镜面深渊之中,入眼的无不是他二十多年来的过眼云烟。从他降落世上那一刻起,尚未睁眼时候开始。
他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记得娘亲怀抱的味道;不知道自己还能忆起皮肤被父亲粗糙手掌接触时候的感觉。更加不知道的是,他还能感受到在些被人抱在怀中,拼命奔逃时候,寒风猎猎、刺骨的温度!
他在他后来的回忆中看到了边疆老人,看到了那时候的凌真,之后还有易山,古木天,上官燕,等等。但是,他仍然忘不了在最初的最初,他深深掩埋的那些记忆带来的深深震撼。
直到凌真再次的出现在他的身边,和他唇齿相依、颈项缠绵。那时候那种撼动,方才淡了些许。
但是,那是他生命最初的最初所遗留下的印象,是谁也不能掩盖住的印象。即使是被岁月深深掩盖起来,即使是有那个期望共度余生的人在身边,他,似乎,仍然不能释怀。
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
他不能控制的不断的重复翻阅着那段最初的记忆。好像之前的欠缺,统统都在这里能够被寻找回来!
直到他再次看到那趴在弄月背上的凌真!那张勉强微笑着的脸。心中被一种叫做愧疚的箭穿心而过,痛苦不堪!
然后是那个应该是他父亲的人,狞笑着的脸,半跪在地上的身姿。他没有看见,却能够在脑海中清晰的勾勒出来。
不应该是这样!
但是,血脉,是骗不了人的。他像是再次被那猎猎寒风包围,即将要僵死在那里。
可是,他始终还是不想让他死。他只能默默的带着被伤害的她离开。
每踏出一步,他的内心深处,便有一个声音在大吼着,想要救赎。
那个声音告诉他,办法,只有一个!还给他,把什么都还给他!这样,他便可以无牵无挂,问心无愧的走向他的未来。走向那个笑着对他的女子。
是,还是不是?……
他就这样站在图阁的门口,七天七夜。他知道,她在等他,他知道,她会担忧他。但是,他……
秦朵颜冷眼站在明日前面不远处。凡人之躯,七天七夜的不眠不休,滴水未进,她知道他支持不了多久了。但是,她并不想要伸出援手。
他对尘世的执念,比她和凌莫羽预计的更多。这样的人,真的能给真儿带来幸福吗?
若是由着他在这里死去,真儿也没有办法怪她吧!
秦朵颜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机,却在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时,掩藏了下来。
“娘。”凌真走近图阁,看了明日手上的玉简一眼后,越过他,径直走到秦朵颜面前。
“怎么不好好休息。”秦朵颜拉着凌真走进了图阁,离明日远了远。
“这几天已经好多了。”凌真顺从的跟着秦朵颜。
“你爹说,掌门师兄近日可能要出关来。到时候,让他给你仔细瞧瞧伤势。这些年,你总是伤着病着,让我和你爹都轻易放心不下。”秦朵颜摸了摸凌真手,又抚上她的秀发。打量着女儿苍白的脸庞,心疼又涌了上来。
“是我让你们费心了。”凌真低下头,用余光看了看立在门外的明日。
这样的小动作,没能逃过秦朵颜的眼睛。她在心中叹息了一下,放弃了那一闪而过的杀意,道:“这是你爹的主意,他能够彻底从其中解脱出来,对你们来说才是好的。”
“我明白。”凌真点点头,话却没有停下。“但是,血脉相亲,天性使然。他看不开,并不是因为他看不透,而是因为他重情义。这,对我们来讲,也是好事。不是吗?”
秦朵颜听过凌真的话,沉默着,没有言语。凌真有些惶恐,她知道母亲对明日的态度并不和蔼,此时为明日求情,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怒母亲。但是,她已经忍了多日,明日现在的状况,让她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凌真咬了咬要,正要再次开口时,却听秦朵颜道:“我和你父亲商议过此事,他若是不能看破,七日也是极限了。我们不会太过为难他,你别担心。今日入暮,你父亲会来善后此事。只是,如此,他现今便不能算是隐宗的内门弟子。”
“没事,再过些日子,他总是能想明白的。”凌真一脸欣喜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