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杰说:“爹,先别着急,这件事情交给儿子好了。我先去官府一趟,再去一趟清泉坡,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做定夺。”又安慰母亲,“表舅只是暂时收监,还没有判决,暂时没有什么危险,等我弄清楚事情原委再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林世杰这才注意到,这屋里原来还站着陈姨娘,由于她一直站在暗处,林世杰一进屋又只急着安抚父母,所以没有注意到她。
陈姨娘撇着嘴道:“大少爷啊,不是我多嘴,你表舅做事也太不当心了,一个外人,管着我们林家这么大一份家业,本就该规规矩矩,可他呢,竟然越发自大起来,有事不和老爷商量,擅自做主,这才惹恼了山民。”
林夫人怒视着她:“你少说两句!”
要是放在平常,林夫人一瞪眼,陈姨娘绝不敢回话。可是今天,情况不同了,林夫人的表弟给林家惹了人命官司出来,她这个夫人,恐怕也是威风不起来了。
于是,陈姨娘毫不客气地回敬道:“这人命官司又不是我惹出来的,夫人冲我发什么火儿呀!夫人若是有本事,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平息了这场官司要紧!”
第十五章 南记
林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姨娘骂道:“你这狐狸精,幸灾乐祸是不是啊?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一直都看不惯我表弟管着南记分店,总在老爷枕边吹风,说是把南记从我表弟手里收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你是想让南记归在你儿子的名下。”
“我这样打算难道有错吗?”陈姨娘理直气壮地用双手叉着腰,“大少爷和二少爷自己都有店,唯独我家世豪没有。而且,明明家里有三个店,刚好三个儿子,一人一个,也没有谁占便宜谁吃亏。可你仗着自己是正房,非要多霸占一个,大少爷已经管着总店了,你们母子也占尽了便宜,可你不知足,还要南记分店。那个南记,本来就该是我家世豪的!”
林老爷猛然一拍桌子:“我还没死呢!吵什么吵?想分家吗?”
陈姨娘那高八度的尖利嗓音戛然而止,一缩脖子,站在了一边。
林老爷喘着气说:“老三的事情,我不是心里没数,你这样闹腾,是想干什么?南记分店,就是现在给了你和世豪,你们能管得起来吗?且不说世豪才七岁,就算是他已经成年,我也是打算让他考取功名的。你呀,真是目光短浅。”
陈姨娘的气焰短了很多,低着头小声分辨:“可是世豪他…考功名至少要等到十年以后,那么远的事情,现在若不定下来,以后怎么算哪!”
林老爷怒道:“你就知道南记!怎么不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我屡次跟你说,要趁着世豪年纪小,好好教导他读书,将来他若是考了功名,你这个做娘的也会跟着享福啊,闹不好皇上还封你个诰命夫人呢!可你就是不听,总盯着一个小小的店铺,真是没有出息!你好好想一想,世豪以后做个店主,和做官儿,哪一个更好?”
“那…那老爷怎么不让大少爷二少爷去考功名啊?”陈姨娘无话可答,可仍旧回了一句,但是显得底气很不足。
“那好啊,世杰和世伟都去考功名好了,等他们不知道在哪里做了官,这里的生意,谁来打理?”林老爷气得直摇头,“难道交给你啊,你拿得起来吗?都交给我,我现在也是岁数不饶人了。都交给广成,你肯定更不乐意。”
“我”陈姨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林老爷挥了挥手:“好了,你先回去吧。这些天家里事情多,你也不要出门了,好好陪着世豪读书,这一次请的先生很有名气,学问也是宁州数一数二的,你可不要再任由世豪顽皮,气走了这位先生。”
说完,不再理睬陈姨娘,而是转向了世杰:“世杰,这件事情,你尽快去办理。记住,清泉坡的山民们多要些银子都行,只要他们愿意撤了诉状就行。死了人的那两户人家,一定要好言抚慰,好好跟他们谈,看他们能不能松口。”
林世杰说:“爹爹请放心,这件事情,儿子一定尽心去办理,争取不让官府查封庆盛昌。”
林老爷一边咳嗽,一边疲惫地挥了挥手,让林世杰走了。
…
林世杰一边往林府大门外走,一边觉得今天这个事情出得太不凑巧了,刚刚要和父母说给高记药铺借款的事情,表舅就与清泉坡的山民闹出这么大乱子。这样一来,肯定暂时不能提高记药铺的事了。
不过,林世杰认为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如果,他能顺利解决清泉坡山民的事情,肯定就是立了一大功,那么,父亲一定会看在自己立了大功的份上,答应自己给高记药铺借款的请求,说不定,连自己和高素月的婚事一并答应了也未可知呢。
想到这里,林世杰加快了脚步,走到大门口,管家老秦已经备好了马车,林世杰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了一声,车夫一抖缰绳,马车踏着薄薄的暮色,向庆盛昌南记疾驰而去。
…
庆盛昌南记的账房李满仓已经在店门口焦急等候多时,终于,远远望见了林世杰的马车,喜出望外,赶忙快步迎了上去。
“大少爷,你可来了!你看看,这好好的,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曾老爷已经被衙役们带走了”
林世杰一边快步往店里面走,一边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满目狼藉、很显然是有大批人刚刚离开的店门口,问道:“那些闹事儿的山民呢?已经走了吗?”
李满仓叹气道:“他们都转移到州府那边去了,听咱们的伙计说,他们将州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给官府施加压力,说是如果知府大人不立刻将曾老爷斩首示众,他们就砸了州府衙门。清泉坡的那些山民,这宁州府是无人不知啊,一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唉——说来也怪,曾老爷一向办事谨慎,做生意都是按照老爷交代好的去做,从来不敢节外生枝,可这一次,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林世杰说:“南记的账目没有什么问题吧?”
李满仓急忙示意两个伙计将账本拿来:“我也担心曾老爷这一出事儿,被怀疑在账目上做手脚,所以我赶紧细细核算了所有的账目,没有什么问题。”
林世杰点点头:“那就好,否则,连你也说不清楚。”
其实,他更担心的是母亲说不清楚。曾广成是母亲的表弟,亲戚间关系一向比较亲密,如果说曾广成在南记有贪污行为,那么,母亲一定会受到牵连。到时候,他作为儿子,是站在父亲那一边,还是站在母亲这一边呢?
“清泉坡那边怎样了?”
林世杰一提“清泉坡”三个字,李满仓顿时显出心有余悸的样子:“现在清泉坡倒是没什么事了,因为他们的人全都跑到了府衙去闹事儿。不过死了人的那两家也着实可怜,说来也巧,那两家都是寡妇,都只有一个儿子,那两个儿子都很冲动,在曾老爷和他们谈价钱的时候,冲在最前面,也是他们最先和曾老爷起了冲突。”
“寡妇的独子?”林世杰皱起了眉头,“这可难办了。”
“是啊。”李满仓点头叹息,“而且,死去的那两个后生,还都没有娶亲呢。他们的亲娘——也就是那两个寡妇——坚决不让死者入土为安,不吃不喝,只管抱着儿子的尸体痛哭不已,谁也劝不住。而且她们一口咬定,是曾老爷指使咱们的伙计打死了人,所以,这两家的亲戚和清泉坡的青壮男子几乎都去了府衙示威,说是如果知府大人不下令将曾老爷斩首示众、不将庆盛昌三个店全部砸烂,他们就绝不答应。”
林世杰说:“满仓叔,你在这里守好店铺,我这就去府衙。”
李满仓担忧地点点头:“大少爷,你可一定要当心哪,清泉坡的山民,个个剽悍勇猛,而且他们极为抱团儿,一家出了事儿,全村都要给他们出头讨公道。你去了府衙,直接去找齐大人就好,可千万不能与那些山民正面交锋。”
林世杰说:“我知道了。”
…
远远地,还未到府衙跟前,林世杰坐在马车里,就听见前面噪杂不已,透着车帘子,就能感觉到灯火通明。
车夫回头说:“大少爷,我们绕到后门去吧。”
林世杰无奈地叹口气:“好吧。”
可是没想到,后门也照样被山民们围了个严严实实。山民们带来了铺盖干粮和水葫芦,有的人甚至扎下了帐篷,看样子,这一次,他们对府衙和庆盛昌的要求极高。
远远地,林世杰看见几个山民一面啃着烤鸡(也可能是烤鸭)流留着满嘴的油光,一面挥舞着一只手,在大声议论着什么,大概是给大家鼓劲而吧,鼓励大家不要放弃这么一个盘剥庆盛昌兼打击官府的大好机会。
林世杰记得很清楚,四年前,也是清泉坡的两个山民,在罗家饼铺买了几个烧饼,在街市上边走边吃,不知怎的,就突然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清泉坡硬是说罗家饼铺的烧饼里面有毒,毒死了他们的山民。尽管当时有一百多人作证,说他们也买了同一批烧饼,他们谁吃了都没有事,可最后迫于清泉坡的压力,当时的尹知府还是判罗家饼铺赔了那两个死了的山民家里各一千两白银,罗老板还戴孝举丧,充当那两个很年轻的山民的孝子,给他们风风光光办了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