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一片素白,殿中悬着层层素绢白纱帷幔,殿中正放着中宗灵柩,殿上首位却是坐着一身玄黑滚金丹凤帷衣,高髻十二尾展翅金凤正钗的许皇后,她手中还抱着个明黄龙纹锦缎襁褓,冷冷看着一众进殿的人。她身后站着的正是洋洋得意的信安公主与江都公主。
灵柩另一边早已跪着许多身着朝服的朝臣,正战战兢兢地望着上位的许皇后。一众女眷被押送进来,还不及多想,便已听得殿旁守着的兵士厉声喝道:“见了圣上灵柩,还不下跪!”一个个都拜倒在灵柩前,面无人色地互望着,不知道这位皇后会如何处置他们。
许皇后望着如今都提心吊胆跪在眼前的朝臣命妇们,露出一丝冷笑,向兵士道:“去把泽王与襄王请来,让两位亲王来主持哭灵。”
襄王也被掳进宫中来了!赵瑛娘身子一晃,如此只怕李晟也是难逃被押入宫的命运。
泽王是被兵士强押进来的,他恼恨地甩开兵士的手,喝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乃是高宗亲自,圣人之兄长,竟然如此怠慢。”兵士却是全然不理会他的喊叫,将他推到殿中。
襄王却是一副坦然的模样,信步进殿来,还向上位的许皇后欠身抱拳道:“皇后殿下。”
许皇后见了他二人,却是抬手道:“圣人崩逝,实乃国之大不幸,如今皇嗣年幼,要仰仗两位亲王代为主持哭灵。”
泽王啐了一口,瞪着眼看着许皇后:“自太子甍逝,世人皆知圣上再无子嗣,何来皇嗣,分明是你这妖妇意图篡国!”
襄王却是微微笑道:“未知皇嗣为哪位贵人所生?”
许皇后冷笑道:“皇嗣得来不易,乃是圣人幸了一位宫人所得,如今尚不足月。”
襄王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却不知可有记起居注?”
许皇后却是不曾回答,只是望着他道:“请二位亲王主持哭灵,宫外左右营五万将士怕是等不得太久。”
在一众哀哀作泣的人群中,沈安青拉了拉赵瑛娘的袖子,低声道:“世子、周国公、兰陵郡王都不在。”
赵瑛娘瞄了一眼对面,微微点头:“嘉成长公主殿下也不曾在殿中,想来还有转机。”
行哭灵礼后,许皇后却是下诏命诸位朝臣命妇于殿中守灵,并不叫离去,两位亲王早已被兵士护送前去舍人院“商议”新帝登机大典。只有瑛娘与沈安青这些个还不曾得了诰命的几个女娘却被马车又送回府里去。
临上马车前,赵瑛娘拉着沈安青急切地道:“多加保重,万事小心。”
沈安青点点头,低声道:“你也是,多小心。”便被兵士分开来,各自押送上车送出宫去。
沈安青不明白,既然已经把自己与瑛娘几个都带进宫里了,为何又要放出去府去,就不怕自己跑了么?她正想不明白,却听得外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一样,来的时候她分明听到的不过是数匹马跟随在车后,如今却是听得马蹄声凌乱许多,似乎多了不少人。
这许多人跟着自己回洛遥坊去作何?难道是……她大骇,许皇后放了她们出宫这几个人,只怕用来做诱饵的,都是与那些个尚未落入她手里的人有千丝万缕瓜葛,难保不会前来寻她们!
正文第九十四卷 穷途唯有泪 还望独潸然(加更)
新皇的登基大典定在八月二十,宫中已是以许太后诏谕昭告天下,沈安青的身份不得不再次入宫朝拜。
崔奕等人到现在还不曾有半点消息,沈安青这几日设法使了芳兰乔装出去四处打探消息,不曾听说出现,也不曾听说被抓,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只是听闻京都人心惶惶,四周的兵士也开始乱了起来,有不少闯到市坊府邸抢了财帛去的,很是混乱不堪。
赵瑛娘带着惠娘乘车而来,却是与沈安青道:“听闻你的马车坏了,随我一道乘车去宫中朝贺吧。”
沈安青一怔,望了眼远处虎视眈眈的兵士,笑着点头:“有劳瑛娘载我一程了。”
待马车快步驰骋在天街上,赵瑛娘才沉声道:“青娘,此次进宫只怕是凶险难料,长公主殿下……要动手了。”
沈安青大骇,瞪着她不敢置信道:“如今京都满是许氏掌控的兵士,有数万人之多,连城门都被封了,却要如何动手?”
赵瑛娘摇摇头:“我只听闻是今日大典上便要动手,不知具体如何,只是你我今日却是要万分小心。”
沈安青郑重点头应下,只是身旁的惠娘却是泫然欲泣,一副惧怕的模样,赵瑛娘叹口气,道:“惠娘不曾见过这等大乱,只怕心中很是惊惶。”
沈安青也是一叹,她与赵瑛娘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哪里就曾经历过太多,自己还曾有过前一世的诸多波折经历,尚算老成,但瑛娘却是真正的胸有城府,临危不乱。
太极殿早已不复先前的缟素哀戚,明黄的帷幄高悬垂下。朱红地毡铺开去,高高的天子宝座旁却是另设了一道帷幔,后面隐约可见摆了张金漆宝座,那是便是日后为自封太后的许氏垂帘所设。
朝中百官,内命妇分列两侧垂手而立,听宦者高声道:“圣人至。”一众人纷纷拜倒,只见来的是一身明黄丹凤朝阳帷衣的许皇后,她手里抱着才刚刚满月的新帝李重耀,一步步猜着朱红地毡而来。
待她步到天子座上,却是满脸威严坐在上边。怀中抱着新帝,高声道:“大典起。”
礼官忙上前一步,朗声道:“应天顺时。授天明命,兹奉先帝遗命……”
沈安青低着头,却是用余光环顾四下,只见太极殿四周警备森严,只怕一会动手时极难得手,再看看众位命妇中。宣城长公主俨然神色自若拜在其中,气度自如,叫沈安青暗暗生出敬仰之心。
礼官已是颂完诏书,道:“诸臣叩拜圣人。”
朝臣女眷们俱是拜下去,齐声道:“万岁……”
还未等喊出第二句万岁来,殿外传来厮杀呐喊之声。有兵士厉声呼喊:“清缴叛逆,格杀勿论!”却是兵器相交的嘈杂之声。
殿中人俱是大惊,有人面色欢喜期盼地望向殿外。也有不少人惊惧不安,却是看向上位的许太后。
许太后脸色阴沉难辨,向一旁的宦者道:“还不去看看,发生何事!”
那宦者连滚带爬进来,慌慌张张道:“殿下。不好了,襄王世子带着左右领军卫与左右骁卫杀将进来了。已是到了太极殿前。”
许皇后目光冷冷扫向朝臣中领头跪着的襄王,满是杀气,叫赵瑛娘看得暗暗叫不好,只怕许皇后要那襄王去要挟李晟,逼他退兵,那时便是功亏一篑。
她猛然尖叫出声:“判军要杀进来了,还不快逃……”
她身旁的沈安青也明白了意思,跟着一起慌张叫喊着:“快逃呀,只怕一会乱军便要放火烧了太极殿!”
内命妇们早已是惊弓之鸟,这几日都是惶惶不可终日,陡然听说殿外杀将起来,又听有人尖叫,一时乱了起来,都起身向殿外涌去,朝臣们此时也顾不得威严,纷纷起身胡乱推搡挤着,想要逃出殿去,襄王也在其中,一时竟然寻不到。
许太后勃然大怒,怒喝道:“都与我安生跪下,竟然敢乱闯,要了你们的性命!”
只是她的声音早就被淹没在杂乱的人群中,情势危急,她吩咐殿外兵士活捉襄王,兵士们也都挤进人群搜寻起来,整个太极殿乱成了一团。
沈安青被人推搡得踉踉跄跄,好容易站稳了身子,不由自主向殿外而去,却见宣城长公主也在人群中,忙上前扶住她,低声道:“殿下当心。”宣城长公主见是她,微微点了点头,露了一丝笑意,扶着她的手小心地走着。赵瑛娘却是挤到襄王妃身旁,护着王妃向外而去。
外间的打斗声越发近了,已是逼到了太极殿外,很快就要攻进殿来,许太后此时已是顾不得了,咬牙道:“殿内之人一个不留,与我尽数杀掉!”
那群手持利刃的兵士此时如同催命恶鬼一般,带着杀意一步步逼近众人而来,看着明晃晃的尖刀,女眷们惊骇地尖叫起来,痛苦求饶,朝臣们脸色也是十分难看,身不由己地向后一步步退缩。
沈安青只觉得心已是蹦到了极限,仿佛又回到了前一世那个被诛杀的日子,看着金吾卫一刀捅入胸口,血花四溅,那种屈辱的痛又回到眼前。她紧紧攥着拳,不自觉地将宣城长公主护到身后,自己死死盯着逼上前来的兵士。
兵士岂会理会女眷的哀求和朝臣的惧怕,他们手起刀落,不过眨眼便已是杀了三人,血喷溅开去,叫后面的夫人们尖叫着,哭喊着。有不少朝臣已是害怕地跪在地上,向着上面的许太后连连叩头:“殿下饶命,饶命呀,臣等愿意拥护新帝登位,绝无二心。”
许太后听着外边的厮杀声益发逼近,已知是穷途末路,哪里会理会这些人的哀求,只是绝望地冷笑着,看着兵士们杀了数人,尸体倒在血泊中,剩余之人却都在哀哀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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