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也跟着钻了进去。稻草本就不多,一个人睡还稍微舒适一些,两个人就只能挤在一起。
“晚上睡觉你就不能洗干净再睡”宋初一嗅着从少年身上散发的怪味,忍不住伸脚将他往边上踢了踢。
她自问不是个挑三拣四的人,在军营里什么臭味汗味没闻过,但是赵倚楼身上这个味,她不得不嫌弃一下,否则实在有失格调。
“要你管”赵倚楼语气不愉快,却依旧是正面对着她。
这是长期生活在野外的人,一种不信任的表现。
“我觉得你还是转过去比较好。”宋初一揉了揉鼻子,道,“我私以为,防野兽比防着我要重要,你看我一个弱智女流,没有你,我也走不出这片地方,又如何会害你。”
这里杳无人烟,从少年方才的表现来看,分明是时时防备,大多是经常会遭受野兽攻击。
赵倚楼并未深想所谓的“弱质女流”怎么会知道这些,只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转过身去。
第六章 如何不残忍
夜风飒飒,拂过枯树林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宋初一和赵倚楼许是太累了,很快便沉沉进入梦乡,临睡着的前一刻,宋初一还不忘将赵倚楼往边上踢了踢。
翌日,宋初一直睡到天色大亮。
稻草上落满了白霜,阳光明亮耀白,却没有多少温度,宋初一藏在厚厚的草堆里尚且觉得寒冷,赵倚楼却早已经蹲在水潭边准备杀一只山鸡。
见到这等情形,宋初一精神陡然来了,蹭的蹿了起来,一溜小跑到赵倚楼身侧,“你抓的?”
赵倚楼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实在没有回答的必要,低着头用尖锐的石块捅山鸡的脖子,不一会便血肉模糊,可那山鸡却仍旧激烈的扑腾。
“太残忍了”宋初一满脸的不忍。
赵倚楼冷哼了一声,继续拿石块磨。犹记得有一回,他千辛万苦的抓来一只兔子,却被一个士族女逼着放生,虽然后来她给了一小袋谷物作为补偿,但那时他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荤腥了,而且在冬季,吃肉食更能抗寒,所以他至今对士族女没有任何好印象。此时宋初一的表现,恰是他最讨厌的那种。
宋初一蹲下来,从石潭边挑了一块大小趁手的石头,伸手覆在赵倚楼手上,将他握着的山鸡按在地上,挥起大石头便是猛的一砸,霎时间鲜血四溅,山鸡只抽搐了两下便死绝了。
赵倚楼脸上被溅了两滴血,怔愣在原地。
“少年,该出手时就出手。”宋初一丢了石头,拍了拍手,在他旁边盘膝坐下,“下手快着点,不然等吃上时,都已日落西山了。”
赵倚楼愣愣的看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头继续处理山鸡。
山鸡的行动灵敏,没有经验和工具的话很难捉的到,赵倚楼这次是纯属撞大运,直到宋初一摸起石头砸鸡头的前一刻,他的心情还十分兴奋。
“喂,我烹食的手段尚可,你可要试试?”宋初一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处理山鸡的经验,便毛遂自荐。
倘若在往常,赵倚楼势必宁死不肯将食物递交到别人手里,但或许是昨日宋初一归还果子的举动让他有点好感,又或许觉得即便交在她手里,她也不敢私吞,所以迟疑了片刻,便松开手,往旁边挪了挪。
宋初一在旁边的瓦罐里烧了点沸水,把鸡放进去烫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拔掉鸡毛。即便只有一块比较尖锐的石头,宋初一也将开膛破肚做的十分熟顺。
“这鸡,咱们分开来做。”宋初一将鸡劈成两半,“这大半用火烤,能存放久一些,小半咱们今日煮鸡汤,你觉得如何?”
“好。”赵倚楼觉得这个做法极好,又能存下肉干,今日又能吃饱喝足。
宋初一手艺不算太好,她也不会做什么精致的菜肴,只是以前落魄时,食不果腹,她便靠这门简陋的手艺帮一些商人将肉食烤干、风干成肉脯,以此每日换一碗粟子粥,倘若做的多,还会有半块鸡蛋大小的糜子饼,所以这项活儿,她做的又快又利索,只为了多换半块糜子饼。
作为一个谋士,用出卖劳动力来换取食物,无疑是可悲又耻辱。
宋初一曾经也怨恨过父亲,不过后来想想,父亲倒是很有远见,她长得不好看,家中穷困潦倒,日后恐也嫁得不好,于乱世之中自身难保。还是学点本事,日后自己谋个前程更实在些。
纵然这条路上的艰辛,是别人无法想象的苦。
宋初一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或许现在的处境与以前太像了吧那个时候她每天都想着怎么出人头地,可现在却觉得很满足。
宋初一架起两摊火,很快便将山鸡弄熟。
两人就着瓦罐便狼吞虎咽起来,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嫌弃谁,把肉捞到自己嘴里才最重要。
风卷残云般,瓦罐里连一滴汤汁都不剩。
没有盐、没有任何调味的材料,煮出来的东西自然没有烤的香味诱人,放下陶罐,两人面对面笼着袖子盘坐在潭边,盯着面前半只烤山鸡咽口水。
从早晨一直坐到下午,宋初一道,“吃一口吧。”
赵倚楼犹豫着点了点头。
两人各撕下一块肉,比对了一会儿大小,非得分的平均了,才塞进嘴里。
即便早上吃过了一锅鸡汤,此刻将烤到流油的山鸡塞进嘴里,立刻觉得舌根处一酸,谗的口水直冒,一块鸡肉吃下去,几乎没有任何满足感。
赵倚楼将鸡包好收起来。又将昨天剩下的糜子粥找出来,加了点水,煮沸之后,两人喝了个水饱。
“唉其实肉还是要放些盐才好吃。”宋初一叹道。
赵倚楼吃饱了,心情很好,竟也与她搭起话,“三年前,我在郢城也吃过一次,那回我是头回吃,好吃。”
宋初一微微一笑,她吃过最差的东西,也吃过最好的食物,但是人一生里最难忘的,还是最落魄时最好的一餐。
“我们什么都没有,在这里过不了冬。”宋初一忽然转了话题,道,“这几日多打些野食吧,我同你一起去。我们冬天之前离开此处。”
这里连能躲雨的地方都很小,更逞论冬天的狂风暴雪,没有避寒之处,没有厚实的衣物蔽体,被冻死是迟早的事情。
赵倚楼点头。
“不过。”宋初一挑起眉梢,猛的捉住他便往水里按,“你这些天睡觉前都把身上给我洗干净”
赵倚楼失了先机,被宋初一占据有利位置,一时竟不曾将她甩开。
宋初一从潭中抄水抹着赵倚楼的脸,看着在水潭里散开的脏污,宋初一不禁骂道,“你他娘的攒了多少年”
“噗”赵倚楼从水潭里抬起头来,吐出一口水,“要你管”
经过一个中午的日晒,水潭里的水有微微的温热,不是太冰,宋初一索性将他的头发也给揉了揉。
小半个时辰的奋战,赵倚楼像是中午那只山鸡一样,变得光溜溜。
“你……你是哪家的士族女粗鲁连村妇亦不如”赵倚楼怒目瞪她。
宋初一怡然自得在在水潭里洗手,看也未曾看他一眼,“你面上有伤,倘若不清理干净,想烂掉吗?”
赵倚楼一愣,才想起嘴角的伤口已经开始有些红肿的迹象,若是再不及时清理,免不了要溃烂。
天色已经不早了,宋初一站起身来,回身看见赵倚楼的模样,微微怔了一下,啧道,“模样生的不错。”
第七章 那一寸秋波
暮色中,赵倚楼沾满水的黑发凌乱,几缕长长的发丝贴着脖颈蜿蜒到胸膛,那张脸只比巴掌大些,已经隐约有了些棱角,长眉斜斜飞入鬓,被发丝半遮半掩的那双眼分明是充满怒气,却让宋初一觉得犹如天际遥远的寒星,加之笔挺的鼻梁,面相显露出性格中的固执和坚毅。
在这般容色之下,赵倚楼唇边的伤痕竟也不难看。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宋初一赞他如怀揣了日月一样的容华慑人。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赵倚楼还是少年的身量,因长期饥饿,在加上正在抽条长高,看起来十分瘦削,但好在他的长相便不是柔弱型。
赵倚楼被她灼灼目光看的有些窘迫,转身走到石壁下,钻进草堆里,背对着宋初一,不再理会她。
“少年,咱们商量点事儿。”宋初一抄手立于他身后,笑盈盈的道。
“莫要如此唤我,你分明也不比我大。”赵倚楼硬邦邦的道。
宋初一在看见赵倚楼容貌的时候便冒出一个想法,原本并不打算与他商量,但想到免不了需要他配合,便道,“此事关乎我二人性命。”
赵倚楼闻言才从草堆里坐起来,靠在石壁上盯着她,等着聆听下文。
宋初一怔了一下,原本他若是还是原本的模样,做出这样的动作,旁人只会觉得他是个孤僻的孩子,然而眼下这等模样,竟是隐隐有些气势。
“你可知我们在哪国?如今是哪年?”赵倚楼无意间露出的气质,让宋初一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问这话时并未报多大希望,时下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这样闭塞落后的情形下,各国之间大战小战不断,土地一会被这国占领,没几天又被那国打下,能知道自己是哪国人,国家的国君是谁,已经是很有见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