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卯着劲地下了一整天。
如今二更都已敲过,那雨却还噼噼啪啪地下着。
张良躺在床上,始终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那愈下愈大的雨令得他的心更焦躁不安起来。
他侧身躺在床上,看雨打着窗棂溅起水花落进屋内的地板上,被黑暗吞却了踪迹。
张良看着看着,也不知为什么越来越精神,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一片。始终无法入睡,他便想着干脆起身读些诗书打发这漫漫长夜算了。
却在这时,他的左手不经意间扫过枕下,有种奇怪的触感,不是床单而是一张纸。
张良一个激灵坐起来,慌乱地点起灯,回头跑到床边,从枕头下小心翼翼将那纸拿出来。
林微微的字。
张良将那留给他的字条读了一遍又一遍:张良哥哥,我独独给你留了字条,是怕你担心又满世界的找我。不过你可要千万帮我保密,尤其不能让我爹知道,夏涟漪勉强能对她说一些吧。我去了冉城,去去就回来。
……独独给你留了字条……
张良那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地。
所以,他的确是不一样的。
对于林微微而言,他是可以用“独独”这个字的人,那便意味着某种唯一的含义吧。
熄了烛火,在三更的更鼓敲响
64奏折
今日退朝得格外早,林谓从宫门出来的时候,才刚过辰时不久。
候在轿前的王灿见得林谓走来,忙叫醒那几个还在半阖着眼打瞌睡的轿夫。
这是王灿第一次陪同林老爷前来早朝,原先这些事情都是张良干的。他没什么经验,昨夜被刘管家叫去提点了好几个时辰应该注意些什么,然后又因为林微微不见的事情,被刘管家数落了好一顿。
说起来,林府的侍卫除了张良外,王灿算是资格最老的了。他早年随着父亲进的林宅,父亲去世之后,他便接替了父亲的工作。
其实若是严格算起来,张良更像是林老爷身边的侍从。侍卫只保护主家物件或人身上的安全,很多事情其实都不会参与其中。
但张良做的事情显然远远不止这么多。作为刘管家的养子入宅,与林小姐相处得很好,又入了林老爷的青眼,是以总是相伴其侧。
王灿很是羡慕张良,跟主家的关系很好就不用担心哪一天被人挤兑了没有饭吃。虽然林家上下还算和气,但经常被刘管家数落这数落那,王灿也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极为严重的怀疑。
尤其是昨日,自己竟被没什么武功的林小姐打晕了绑在床下,说起来实在是没有面。
王灿忐忑看着刘管家气歪了的胡子,以为自己要就此收包袱走人,却没想到张良替他说了情,而且今日也不知怎么时来运转了,老爷竟然点着名让他护送着去早朝。
抖擞了一早上的精神,半刻也不敢懈怠的王灿见林老爷走近,忙掀开轿帘。
林老爷俯身走入,踏了半只脚,想了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以后都要由你护着我来了。”
王灿一愣之下,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林老爷的那番话。等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时,林老爷的座轿已经起了。
王灿抓抓脑袋,赶忙跟上,一时间想不明白,红人张良怎么的一下子就不红了。
昨日做错事情的明明是自己,并不是张良啊。
说到张良,虽然王灿也算是在林宅里长大的,但跟张良并不大熟。记忆中,小时候的王灿好几次主动搭讪张良,却被他的十分不易蹦出口来的几个字搞得很是尴尬,无法再继续话题。
于是王灿便安分了,自己玩自己的,不去忍那少言寡语的张良,当然更不敢主动去惹林家小姐。
王灿从小就没觉得自己有多大的优点,尤其是被刘管家耳提面命了诸多次之后,王灿更是觉得自己不好到家了。林老爷当然不可能在突然间发现自己有多好,那该是什么原因让林老爷突然搁下了张良,转而赏识起自己的呢。
昨个儿一晚,再加上今个儿的整一早上,王灿一直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个问题,结果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却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后头悠悠跟上来,擦过落在林谓轿子后边的王灿,追到林谓的轿子前头,一人打开车帘,缓缓叫道:“林大人。”
那个声音低沉沙哑,王灿看去,见那人留着簇山羊胡须,一双凤眼微微眯起,似乎朝着落在轿后很远的自己看了一眼。
王灿立马打了个激灵,慌忙追上林谓的轿子。
林谓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便令得轿夫停轿走下来。
叫住林谓之人正是刑部尚书夏思源,他朝林谓浅浅一笑,点头道:“我这车上今日备了些明前龙井,要不要上来品一品?”
林谓朗朗笑道:“就知你是有好东西才会叫我的。”说着,便攀上了夏思源的马车中。
夏思源的侍卫挑眉打量了王灿一眼,见他看看那远去的马车,又看看这停在原地空落落的轿子不知如何是好,便哼了声颇为不屑地走过来,冷冷吩咐抬轿那几个人道:“走了,跟上。”
抬轿几人见有人发话,王灿也没有什么异议,于是赶忙小跑着跟上了夏思源悠悠前进的马车。
王灿有些尴尬,朝那夏思源的侍卫笑了笑。
那侍卫却对他的微笑漠然以对,转身大步跟上夏思源的马车。
王灿狼狈地小跑追上前来,那侍卫见他这副狼狈样更是不带正眼瞧他,冷冷问了句:“张良呢?怎么今日换了你来?”
王灿挠挠头,笑道:“他在府上。这个,我也不知老爷今日为何会点了我来。”
马车内。
夏思源冲好茶,林谓便不客气地自己拿了一杯过来。
放下茶壶,夏思源也捻起个杯子,笑容轻浅道:“怎么换了个呆头鹅似的侍卫?”
林谓呷了口茶,悠悠道:“老实人我用着放心。”
夏思源闻着茶香,听他这么一说摇摇头道:“这话说的不对,呆头鹅般的人也有不老实的。”
“比如谁?”
夏思源哈哈笑道:“比如我。年轻的时候,我也似那般呆头呆脑,现下不也学聪明了许多。”
林谓同他笑了几声,便即说道:“好了,言归正传,你叫我来是不是想问我今日奏章里写的是什么?”
夏思源缕缕胡子,点头道:“自家人说话,我也就不费那心思转着弯了。昨日圣上皇榜一出,便有人递了消息说是皇上要听听文武百官的意见。你说说,这皇榜出都出了,我们能有个什么意见,这意见听了又有何用呢?”
夏思源眨眨眼,原本一张脸生得刚正,却因为那双凤眼而破了些刚正的气息,略显阴柔了些,却使得他的五官看起来柔和许多。
林谓抬眉瞧了他一眼,替自己倒了杯茶边道:“圣上哪是要什么意见,明明是要听听我们对于他这第一次的有违太祖规制,究竟是什么反应。”
夏思源一拍大腿,道:“正是,正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本来是想写坚决拥戴翻案,可是想起你从前说过,立场不可站得太正,每议朝政之时,最好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就不会被人打着头的攻击,……”
“所以你写了些什么?”林谓耐不住他絮絮叨叨,直接问道。
“嘿嘿,”夏思源人到中年,蓄着一把山羊胡子再加上略有些刚正的五官,本是肃穆的模样,却因这一笑多了好些狡黠的意味,“我只写了当年陈亚杰麾下的好些老兵,跑到陈家那已被铲平做了官学的地头痛哭流涕的事情。”说着,夏思源眨眨眼,“这么写,应该就没有错了吧。”
林谓沉吟片刻,道:“怕只怕我和你这次立场站得太不清楚,圣上必会对我们多存了几分疑虑。不过目前事态并不明朗,急于表态,只怕也未必是件好事。”
听得林谓这么回答,夏思源兴致勃勃问了句:“你还没说,你是写了些什么呢。”
顿了许久,林谓缓缓说道:“我只将张良的身世呈了上去。”
“什么?”夏思源鼓起眼睛激动道,“你,你,你,这样好么?”
林谓沉头望向手中那杯茶,缓缓道:“圣上着意削藩,却在此时下了个这样的旨意,原因无二。我恒朝以孝义仁德治天下,而今藩王势力能够坐大,不过是由于太祖当年不但同意藩王可以独立养兵,并且给予了各藩王在属地与皇权等同的治权。……”
这一切,势必导致了皇权衰弱而王权强大。
若是想要削藩,便违背了太祖当年亲手订下的规制。若是有人喊上一句此举违背恒朝的治国根基——孝义,那当今圣上的处境便有些尴尬了。
所以,圣上便以牵连甚广的封箱案为契机,将好些个当年未有铁证却因些似是而非的证词而被牵连进案子的人平了冤。
其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当年那些涉案之人,其实只有一小部分人确实与那封箱案有关,而多数被牵连进去的人却并不那么简单。
这件事圣上虽是推翻了太祖治下昭和年间判下的案子,却是平了个冤案,做了件大好的事儿。
林谓放下茶杯,交握双手道:“圣上将诸人厚官进爵的追封,一来是为了将这反平得更彻底些,二来无非也是因为当年那些被卷入封箱案之人皆已满门抄斩,又有谁真能占了那重臣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