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河瞪眼仔细一瞅,嘿一声笑了出来,“好家伙。这几个月事儿太多了,忘记赶去抽他了。这会儿好全了,这是送来给我揍走不是。”
说着,苏洛河旋马朝目光紧锁的那块奔去。
朱八刀笑嘻嘻对林微微道:“微微姑娘,快些快些。”像是生怕不提醒林微微勒转缰绳改了方向,林微微就会跑丢了似的。
林微微瘪瘪嘴。
苏洛河挺兴奋的嘛,看见个能揍的人就急哄哄地冲上前去了,可完全没有等等她的意思。
这么多天在路上没翻出些事儿来,苏洛河的拳头痒痒了不成?
果然是深入骨髓的横行妖孽之气。
待得林微微赶上前来时,苏洛河已经跃下马背一手揪住了个黑瘦的中年男人,从南徙的人群中将他拖了出来。
在他身边本有几个护卫,见得突然有人冲上前来一闪之间便将江悍给揪走了,登时傻了眼。等反应上来要扑将过去将江悍强夺回来时,朱八刀手一扬,蹭亮的九环刀刀锋面朝着那几个护卫,隔在了他们的身前。
护卫呆了呆,待看清楚那柄九环大刀,以及上面那铿锵作响的九环,以及哼了一口冷气的朱八刀,立即傻了眼。
“爷、爷……”护卫们畏懦道,“你、你……你们这都找来了啊。”
若是没有大宛国军挥军而下,这个时候的江悍应该是在越城的官衙之中心情复杂各种忐忑地等待着苏洛河的到来。
自从被苏洛河一行人瞧不上眼后,他那被抽开了花的屁股便没有好过几天。
如今从越城逃出,他轻装便行祈望能够赶去本家先避一避,再想些良策在新皇手下谋个一官半职的继续做他的“青天大老爷”。
可没想到的是,冤家路窄,居然在逃奔的途中碰见了苏洛河,真是好死不死。
江悍蔫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不敢直视苏洛河,喏喏道:“呵,呵呵,少庄主,好巧啊。”
苏洛河眼一横,将他摔在地上,一脚踩住他的屁股,“嗯,真巧,巧得我以为你屁股痒痒了,特意送上门来给我揍一揍。”
林微微正在那边与朱八刀讨论他刚刚“哼”地一声冷笑,像极了孟柯素日的神色。要是孟柯现下在这里,该是拔剑挡了护卫的去路,淡淡威胁一句:“要命的话,不要动。”而林微微和朱八刀只能站在一旁,充当加油打气的背景音。
今日孟柯不在,朱八刀挺身而出,不再似往常打酱油一般的角色,看起来却有些怪怪的。
林微微说:“那哼地一声,真不像你。”
朱八刀挠挠头:“我也觉得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两人正说着,便听到苏洛河踩着江悍的屁股在扬声吓唬他,忙扭头朝那处望去,却在这时听得江悍说道:“啊!啊!!……少庄主饶命……非我不在越城等你,而是,而是那大宛军打来了,我,我……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林微微奇怪着朝朱八刀眨眨眼。
朱八刀忙解释道:“半年一次,少爷必去揍一揍他。有次躲到了临城中,被一路揍回越城。自那次之后这混蛋可就保证了,保证以后再也不逃,等着少爷过去揍他,……”
林微微冷汗。
苏洛河,虽然江悍此人确实不地道,但是,好像你这么做也不甚道义哦。
这几年来,江悍的心理压力岂不是相当之大?
“诶?”林微微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对啊。江悍,你是越城县令,大宛国军打来,你不应该奋力抵抗么?怎么居然逃之夭夭?难道,难道你弃城了?!”林微微质问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揍他一顿。
江悍缩缩脖子,“我,我,……”他眼神闪烁间突然寻了一个借口出来,“陈大人令我护送百姓先行离开,那城没弃呢,陈大人正守着,呃……或许,或许还守得好好的。”
或许现在越城仍旧好好的,因为还没有听见越城败绩的消息。不过,越城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愿降于新皇,那位陈大人便没有了援兵。不愿降于大宛,大宛国军便会强攻越城。
这是必然失败的战役,居然还有人留在城中愿意同他坚持,呵呵,还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苏洛河揪起他的后领,半蹲下来眯起眼烦躁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好好说,重新再说一遍。”
“这……这……”江悍灰溜溜地望着苏洛河。
那位陈大人奉圣谕前来越城,一度令得江悍很是不安。按着当时宣王府军前行的路线,该是要逼近越城了,而他实在不想要自己的治下之地成为占城。
他猜想,屡战屡败的李隆李家或许想要找个替罪羊,所以将这陈大人派出来越城,不过是为了将下一个败绩算在他的头上,再顺势临场换将。
只是宣王府军突然半道改了行军的路线,转头直向京都而去,不再消耗战。
听到这里,苏洛河同林微微、朱八刀三人对视了一眼。
宣王府军直刺京都,或许跟孟柯有关。算算时间,那个时候他们四人并颜子轩早已经离开了京都快到曦宜城了,那么赵丞相戒严京都,欺瞒圣上,在当下不愿换将之事应该已经由孟柯传递给了颜子皓。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颜子皓明白比之拖垮国军,趁着李隆尚是大将之时直刺京都或许才是上上之选,于是那位陈大人便与宣王府军错过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李隆降了宣王府,京都已被宣王府军控制下来,新皇登位在即。
洛国才将将平静不过十几二十年而已,人人都有着一颗惊惧乱世的心,也便非常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在江悍看来,谁当皇帝根本没有关系。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管着自己一亩三分田地不太过越界上头不太过严苛就什么都没有关系。
可是那位陈大人却手握圣旨,冷冷对他道:“你走吧,越城由我来守,……我该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
“陈大人?陈剑锋?”苏洛河皱皱眉头,转头问林微微道,“谁啊,我怎么没听过?这么有骨气的人我居然没有听过?”
林微微茫然摇摇头。
陈剑锋……陈剑锋……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她应该在哪里听过的……
似是想起了些什么,林微微突然震惊不已地趔趄退后一步。
那日,晚霞似火,夏涟漪将她送到门口时突然一拍她的脑门道:“对了,可不能再叫人家张良了。他袭了陈世杰的爵位,圣上当然也正了他的名,赐了陈剑锋这个名字。”
那晚,张良笑了笑,负手仰望星辰,“微微,还是叫我张良吧,我习惯了。而且,张良才是我原本的名字。”
102信仰
天井之中,张良负手,低头望向一地落英。
他想,他该要有些什么样的心情,比如落寞,比如哀戚,可奇怪的是,他却一片坦荡,心头平静没有丝毫涟漪。
越城。
从未想到一日会以这样的姿态站在这里,也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姿态诀别于世。
不降新皇,势必孤立无援。不降大宛,压境之军终将覆灭越城。
张良笑了笑,朝不多远处的那侧石桌走去,捻起桌上的酒杯放到嘴边,却又似想起了什么,顿了手中的动作,迟疑着,终将那杯琼浆洒向大地。
陈世杰。
陈剑锋。
虽从不想与这个名字沾上关系,却最终将会裹挟着满身承袭于他的东西消逝去。
世上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此。
再次倒下一杯酒洒向大地,张良举着空杯朝如火彩霞道:“祭奠所有死去的灵魂。”
祭奠所有死去的逝去的灵魂。
或许是对于战争中亡灵的怀缅,也或许只是对自己曾经简单的灵魂伤怀而已。
张良笑,面朝那绚烂无比的晚霞,霞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驱散了旬日来束缚住他的重重阴霾。
面对一个心知肚明的惨淡结局,不哀伤也不难过,仅有的却是一派坦然。张良想,或许他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种解脱,用一种大义当前不可推脱的方式承载的解脱。
“对不起。”张良的轻声呢喃化在晚风中,飘散开去。
直到这一刻,他依然固执、执着,自私无比。
犹记得昨日,他站在越城万千兵马前晓以大义。新皇登基,旧主已逝,洛国风向尽变。
阵前,张良慷慨激昂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旧主已死,逆贼登基在继,想要留下一条性命很容易,只需记得一句‘良禽择木而息’。……只是人之所以为人,而非禽非兽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们有着感情,能够懂得是非,更知晓节烈忠义。……”
张良扶栏,站在兵士仰望的台阁上扬声道:“……要离去的人尽可以离去,不管这越城将会剩下多少人,我都决意拼死守卫这座城池,即便这城里只剩我一人。……”
“……铠甲在身,却任由外族在我们的地方欺凌杀掠,……我们是否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人之在世,总该有一些值得坚持的信仰,也总该有一些值得用鲜血和生命守护的忠诚,不然如何证明你我与那禽兽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