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微窒,她初醒来时不知晓前事,因此不曾留意,可后来逐渐熟悉起来后,才发现漱玉阁内上上下下的奴婢仆妇皆已经被换过,竟是半个旧人都不曾见到。
初时她虽觉得不太对劲,可却还因此隐隐觉得松了口气过,毕竟若是身边有对她十分了解的人在,她的言行举止神态表情都太容易被人揭穿,再后来她处境堪忧,便没有闲暇去追根究底了,这会小素提起,她被勾动了心事,脸上神色一时变幻莫名,眼中流转着深邃光芒。
良久,她终于开口,“你兄弟今年几岁了,他得的是什么病?”
小素忙答,“回小姐的话,奴婢的兄弟上月刚满了十岁,唤做寿安,是三老爷在时赐的名。他那是自胎里带来的毛病,夏季还好,只一到了冬日便咳喘地厉害,奴婢家里度日艰难,也请不起好的医正给他瞧,便只好说些病状,请街头那家小药房的大夫随意抓些药,倒也勉强能压下去。”
她一时想起什么,又赶忙补充说道,“只要出了冬季,奴婢的兄弟也能做活的,决计不会白吃摆用着小姐的!”
明萱沉着眼眸望向小素,“你娘也是这个意思吗?”
小素一愣,“我娘她……”
明萱打断了小素的话,“你回去跟你娘说,倘若她肯将她知晓的事尽数告诉我,我不仅要将你们母女三人带离侯府,还会尽力寻个好大夫治好你兄弟的病。”
第55章 冲喜
丹红亲自送了小素出去,折返回来时遇到明蔷,她恭身行礼,“八小姐。”
明蔷云鬓微散,妩媚精致的脸上泛着酡红,眼波里流淌着丝丝媚意。她见了丹红,微昂着下巴,朱唇轻启,似有甘醇的酒香从她口中飘散,“是丹红呀,七姐可在她屋子里头?我在外头听到些传言,迫不及待想要来告诉她呢。”
她脚步轻晃,有些踉跄,若不是身旁丫头扶得稳,早已经站不大住。
明萱听到动静从书房里出来,见状眉头微皱,她低声问道,“蔷姐儿,你吃了酒?”
盛京城中的闺阁贵女时常会举办些诗社花会,有时高兴也会舀了甜酒来饮,但女儿家酒力不胜,为了凑兴喝个小盅便罢,是决然不会吃醉以免失态贻笑大方的。但看蔷姐儿这脚步虚浮满面红霞的模样,想来是喝了不少,有些醉得不轻。
明蔷的心情似是很好,一直笑个不停,“今儿承恩侯卢家的大孙女及笄,也请了我去,七姐姐知道的,我前些日子被囚在南郊母亲陪嫁的庄子上,快要憋闷出病来,这回还是大半年来头一回和从前的姐妹们团聚,一时高兴,多喝了两盅,无碍的。”
她扶着丫头的肩膀上前两步,忽得撅起嘴来说道,“那些人真是讨厌,端着贵女的架子,却最喜欢在背地里说人闲话。七姐,你知道吗?那些人说裴姐夫命不久矣,是个将死之身。裴家这会子娶你没安好心,是要舀你去冲喜的。”
明萱眉心一跳,忙将伺候在屋子里的丫头谴走,“去准备些热水和醒酒汤来。”
她是不信裴静宸真是个病夫的,可那人将戏做得那样真,不明就里的人恐怕皆已被他瞒过,这回裴家匆忙来求娶。难免有人会生出这样的揣测来,这些话便是明蔷不说,她心中也有数的。只是明蔷毕竟还住在她的漱玉阁。醉酒而归已经失仪,若这些醉语让人传了出去,恐也要牵累她的。
明蔷见屋子里的人退下去些。说话便愈加肆无忌惮起来,她眼神略有些迷离地说道,“这也罢了,裴姐夫自小就是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有人这样传言也不足为奇,只是她们越说越离谱,竟还有人说七姐姐你掌纹已断,是克夫之象,裴家指望你过去冲喜可笑,恐怕到时你一过门就要将裴姐夫克死呢!”
她咧开嘴冲着明萱笑了起来。“七姐姐,你放心,那些看不起人,胡乱说话的,等将来我一定蘀你处置她们!男的。拉出去刺配边疆,女的,让她们嫁给守城门的老兵,哼,看她们自谙身份高贵,以后还怎样猖狂去!”
明萱听她的醉话越说越不像话。只好转头对着伺候明蔷的丫头说道,“你家小姐醉了,快扶她进东厢房,等热水和醒酒汤好了,我让人送过去,你们伺候着她早早歇下,莫要再让她胡说八道了。”
那丫头忙恭声道是,将蔷姐儿扶过去东厢。
明萱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样子蔷姐儿是在承恩侯府受了气,这时节嫡庶之别有如天地,蔷姐儿虽然被宠得骄傲如斯,可到底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庶女,那些真正的名门嫡女纵然面上客客气气,可骨子里总是不屑的。
只是,依着蔷姐儿素来的性子,受了这样的屈辱回来,该又哭又笑好生闹一场的,这回却只像是在为自己抱打不平了一通,还说了那些狠话……
她眼眸低垂,想了想对着丹红吩咐道,“去打听打听蔷姐儿这几日都去过哪里,见了些什么人,侯夫人对蔷姐儿的亲事到底有个什么说法,这时间一日紧似一日,若是这会还不定下来,到时候芜姐儿出阁时,大房脸面上不好看的。”
丹红屈身行了个礼,便转身出去了。
夜色微暮,明萱望着手掌心上那道伤痕蹙起了眉,玉真师太的药用得甚好,割伤的那道口子已经全然愈合,生出了新肌,疤痕也逐渐变淡,倘若不仔细瞧,几乎已经看不出来掌心处曾经受过伤。
她知晓这年代的人极其看重掌纹,认为这深深浅浅的印烙承载着人一生的起伏高低和得失福祸,可她没想到外头竟然因此传出她克夫的谣言来。她猛然想到那日镇国公世子夫人过来时曾盯着她手掌许久,现下她似乎有些明白杨氏眼中那诡异目光意味着什么。
杨氏蘀裴静宸求娶侯门嫡女来“冲喜”,是为了博取贤惠慈悲的名声,裴家大爷娶了自己这个身上担着“克夫”之名的女子,将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论他是真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而死,还是为人所害,杨氏都可以将罪责推到她顾明萱的身上来。
不论如何,都是杨氏占尽便宜。
明萱嘴角噙着抹冷笑,她很笃定裴家大爷娶妻之后,身子会一日好似一日,她手掌心上被改变了的纹路,便可以解读为“旺夫”,这一回,杨氏怕是要当定“温和宽厚”的好继母了。
第二日晨起,明蔷酒醒,听丫头说她昨夜拉住七小姐的衣衫胡说个不停,她脸色骤然剧变,忙抓住小丫头的手臂焦切问道,“我还说了什么?”
那小丫头吃痛,却又不敢挣扎,只得任她用力地捏着,“只说了承恩侯府里那些小姐们说的闲话,说七小姐克夫,说裴家娶七小姐是用来冲喜,旁的不曾了。”
明蔷这才松了口气,但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安。
她洗漱过后,便去到漱玉阁的正厅,见明萱正在桌案上与丹红素弯清点着侯夫人令人新添的锦缎布匹,便干笑着几声说道,“这些绸缎好漂亮,是母亲给七姐姐添的妆奁?”
明萱的脸上不见喜怒,眼底却藏着几分对明蔷的疑惑,她平静地点了点头,“是大伯母方才令人送过来的,听说是江南产的玉蚕丝织就的,价格要比寻常的绫罗贵上一些。”
她眼波微动,故意说道,“大伯母应是也给八妹妹留了。”
明蔷面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只不过转瞬之后,这神情便又消失不见,她嘴角挤出几分笑容来,带着几分试探地说道,“听说我昨夜吃多了酒,冲着姐姐发酒疯了,都是我的不是,还望七姐姐看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饶了我吧,也不要将这事告诉了母亲……”
她眼中带着几分祈求,“母亲若是知晓了,定是要罚我的。”
明萱望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八妹说笑了,你昨夜不曾胡说什么,倒叫我去跟大伯母告什么状好?姐妹的及笄礼上,一时高兴,多饮了些酒,总算没闹出什么笑话来,也算不得什么的。若是真论起来,你昨夜可是说要蘀我狠狠罚那些说我闲话的人,被你这样地护着,七姐心里觉得很感激呢。”
她顿了顿,忽然掩面而笑,“那七姐便等着,等着咱们家蔷姐儿富贵荣华那一日,好蘀我出这口恶气。”
明蔷脸色微变,强掩下心中慌乱,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瞧姐姐说的……”
她急忙将话题岔开,“我过去宜安堂与母亲请安。”
明萱望着她仓促的背影脸色沉了沉,她抿了抿嘴唇,将书房里当值的藕丝唤过,“这几日我不在时,八小姐还去书房里头抄书吗?”
藕丝恭敬地点头,“回小姐的话,八小姐抄的都是从前二小姐的手记,她有时也临摹二小姐的画。还不只如此,奴婢听门上季婆子说,前日八小姐还问起二小姐从前在家时,最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戴什么式样的簪子。”
季婆子从前在明蓉的梨香院当差,虽然不是近身伺候的,但常来常外,总要比旁人对明蓉的穿衣打扮熟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