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在乎抛头露面,想要通过医技来改变生活和处境的女子,却往往并没有学习正统医术的机会。够不上能够去尚医局请执照的资格。
明萱微微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可以的?大周朝没有女医,可是前朝却有过这样的先例。”
事实上,周朝之前有过几个民风开放对女子十分宽容的朝代,那时候挂牌行医的女医虽然不多,可其中却不乏圣手国医,有好些故事流传下来,也有写进戏本诗文里的。只是后来。随着国学大儒提出的一些男尊女卑思想的盛行,女子注重贤德,各种教条规矩严苛,抛头露面成了要受人指点的事。
倒也有因才扬名立万的女子,不过都是些琴棋书画或者女工,比如金针夫人和巧针夫人,但再难有医术超凡却还肯行医惠人者了。
她目光动了动,沉吟着说道,“术业有专攻,你年岁大了。倘若想要囫囵吞枣什么都学,怕是既不能学精了也不能学好。这回你反正是要跟着孙太医学产科的。以后也不若专攻女科,如今的医正都是男子,许多毛病都不方便看。”
小素眼角闪过泪花,她连忙说了声好,便将头埋得低低的。
她站出头的初衷是为了要替明萱尽忠,可却也未必没有要为自己谋一份前程的心思,家生子的奴籍身份并不能禁锢她的志向。若是没有机会,她也安于当一辈子的奴仆,可一旦遇到机会。她是决然不肯错过的。而明萱,并没有说破她的那点小心思,甚至还为她作了更详尽的打算。
大周朝第一位女医!
小素的心从来都没有这样澎湃激动过。
裴静宸开口,孙太医便没有不答应的。
孙太医与裴相同龄,是个孤儿,蒙裴相的父亲收留,是裴相身边的小厮,后来因缘际会,得了位老太医的青眼,想要授予衣钵真传,裴相便给他改了奴籍,为了不让人诟病他的出身,还特意将他落到了西宁老家一位远房亲戚的户下,这才让孙太医顺利地踏上了从医之路。
他一生专研医术,早年娶过一房妻子,没有男嗣,只得一个女儿,远嫁去了宜州,后来老妻过世之后,便也没有再娶,也曾收过不少弟子,但如今弟子们多散落各地,府里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徒名唤沈丹青。离开太医院之后,平素也无什么诊疗,成日里便觉得闲得慌。
当然,也许更多的,是英雄迟暮之后不被关注的寂寞吧。
所以裴静宸开口相求,说要送个有志于当周朝第一位女医的徒弟过来,孙太医略思忖片刻,便就答应了。
有了小素,明萱对生产这件事,总算略安了心。
她不再胡思乱想,亦不曾患得患失,倒是将精力都投入到了迎接腹中这个生命中去。先是着人将正房的西厢收拾了出来以备到时用作产房,又将西首的静晖院和正院打通,并且重新布置了一番,将来便给孩子住,裁衣做鞋自然有丹红她们给忙活着,安排稳婆相看奶娘挑选心细手轻的丫头便由严嬷嬷一手包揽了。
明萱无事可做,便只好与裴静宸商量着孩子的名字。
裴静宸如今是安平王了,被赐的是周朝的国姓,那么明萱腹中这个孩子便要按着宗室的排行来序名,算下来这孩子中间字行云,最末字从水旁。在千思万虑之后,夫妇两个终于决定,若生个男孩便叫云湛,若是女孩便叫云湘。
其实,明萱如今有五月的身孕,有经验的太医是完全可以把出来是男脉还是女脉,只是每回太医来诊脉时,明萱和裴静宸一直都没有这样去要求。
他们并不似皇上那样对男嗣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这是他们的第一胎,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他们生命中迎接的第一个孩子,心尖上的肉,所以保留着一点神秘感,在夜深人静时互相搂着猜测腹中孩子的性别,倒成了他们夫妻之间别样的乐趣。
一晃便到七月中旬,天气愈发炎热了起来。
黄衣从临南寄来的信笺也从初时的十日一封,急剧锐减下来,最后收到的那封信已经是五月末的事了,内容很短,寥寥几个字,很有当初顾元景的风格,――平安。勿念。
明萱知道,南疆开战了。
南疆地处极南,临着一望无垠的海域,曾经有捕鱼的船队试图划破风浪去到更远的海面上,看看海水之外是什么地方,但那只船队一直在海上航行了一个月,远眺到的依旧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他们心生惧意。船上的淡水补给又不够,所以无奈之下便只好折返。
这大约是周朝历史上的第一次远航,百姓想要探索无边海域之外的世界,可惜因为现有技术条件的不足,导致了这个愿望的夭折,并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肯去继续沿着先辈的足迹探索。
临南位处南疆的中心,因为临南王在此地建府,所以逐渐便形成了商贸,经过上百年的变迁繁衍和发展,临南城已经成为可以与江南陇西西宁平州相提并论的繁华都城。只不过此地民风开放。与内陆地区讲究的规矩大有不同罢了。
与南疆紧密相邻的是平州城,在顾元景和黄衣未去南疆之前。皇帝便将东南和西南两支精锐骑兵埋伏在这里,重兵把守,发誓要将临南王一系圈在南疆,往南疆海域便赶,到时他们避无可避又无路可逃,便插翅也难逃了。
说到底,皇上调集重兵。是准备将临南王一系一网打尽的,他作好了必胜的准备。
可现实总是骨感的,镇守北岭的武定侯反了。大军南挥,剑鞘已出,直指盛京皇帝的咽喉。若不是北军副将庞坚带着十万精锐夜截反军,及时将武定侯的军队打得溃散,恐怕盛早已不保。
武定侯陆同是明萱母家的大舅父,与三夫人陆氏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当年武定侯的生母过世之后,老武定侯娶了陆氏的生母田氏为继室,田氏是永宁侯老夫人朱氏的姨表姐妹,出身显赫,过门不久就生下了一儿一女。颇受老武定侯的器重和喜爱。陆同和二弟陆似便疑心老武定侯偏心继母所生的幼弟,从此父子之间生了嫌疑。后来,田氏的儿子无缘无故夭折,她心里便认定是无非陆同陆似所为,苦于没有证据,又为了家族的和谐,只好忍气吞声。
只是,府门外看着还是一家人,一关上大门,陆氏兄弟与田氏母女便彻底撕破了脸。
后来,老侯爷死了,田氏便赶在百日之内,将女儿嫁去了永宁侯府顾家,一来是因为陆氏有岁数了怕耽误了她,二来也是因为怕素来敌对的这对兄弟在陆氏的婚事上作梗。
陆氏嫁了没有一年,田氏便得了急病去了。
知道武定侯府这些陈年旧事的,无不对田氏的死心存怀疑,甚至还有人想到了田氏那无缘长大的儿子,也是同样的病起突然,连救一救的机会都不曾得到。
但陆氏却很清楚她母亲恐怕是自杀的。
田氏算计得周到,几乎算得上是殚精竭虑,她是等到去信确认了陆氏有孕之后,才将自己折腾没了的,等到这消息从遥远的北岭传到盛京,陆氏的孩子都已经落了地,她便不怕陆氏会因这个消息太过难过而伤害到孩子。而她是算准了,在武定侯兄弟的手里,她这个太夫人名存实亡,晚景恐怕会过得特别地凄凉,如此倒不如用自己的生命恶心那对兄弟一回,让他们一辈子都背负着弑母杀弟的嫌疑,也算是一种惩罚。
更何况,这个年代女子的娘家背景如此重要,是她在夫家地位的倚仗,田氏也是为了陆氏在顾家的地位所作的最后努力。为了不坐实那些私底下的揣测和谣传,她赌武定侯定要对嫁去了永宁侯府的陆氏有所宽待,不得不要保持与陆氏明面上的良好关系。
她不需要他们兄妹之间真的能够毫无芥蒂,她只需要给陆氏造声势。
第182章 甥舅一家
武定侯府果然为之所钳,每到年底都有丰盛的年礼从北岭源源不断送入盛京永宁侯府,婚丧嫁娶之类的人情来往,虽以边关吃紧不得擅离的理由未到,但重礼却从不曾拉下。
因此,哪怕精利如朱老夫人,也一直都以为陆氏深得武定侯府的看重,所以当初明萱险些被侯夫人逼婚建安侯时,她才会将希望寄托在武定侯府陆家。
然而,陆氏过世之后,武定侯府和永宁侯府的来往就像是一把断了弦的琴,那些优美流畅的乐声突然之间戛然而止。
近二十年的曲意迎合,已经足够让武定侯摆脱弑母传闻,而顾家三房的陨落,则给了他一个绝好的借口,倘若旁人问起,他只要讳莫如深,一脸无奈地说一句“心有记挂,但无能为力”,便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皇帝和裴相身上。
连永宁侯都不敢为顾家三房鸣冤,亦有苛责了这位七小姐的传闻,他一个远在北岭钻研战事的母舅没有做到嘘寒问暖,又算得了什么?
四年了,武定侯府和明萱之间没有往来。
可即便是再冷淡疏离的关系,武定侯这回犯的可是谋逆之罪,那是当诛九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