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包裹着厚厚的一圈,僵硬肿胀,看起来很是吓人。
一身蓝衣的容若不时地擦拭着他冒出的虚汗,留意着他所有的变化。他睡得很不安稳,呼吸急喘。自从北疆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昏睡不醒。
容若看着封寒钰冒着寒气的脸,有些怀疑那日在圣山山顶清醒的寻找着碎玉珠子的封寒钰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上了马车之后,他就晕了过去,呼吸时有时无。不经意的碰触到他的身体,容若只感觉一阵刺骨的冰凉。
他的身体,竟然冷到了这种地步。搭脉诊断,容若脸色凝重,而后呆呆的放下他的手,久久无言。他怕自己是诊断错了,复又再次查探了一番,这才确定了自己并未诊断错误。
容若咬着唇,心中骇然无比。
封寒钰的体内,他感觉不到任何内息的流动。这也就是说,他的武功——
丧失了!
万里冰封果真是害人不惨,想不到武功高强的封寒钰竟然也弄得武功尽失的地步。更糟糕的是,使用了万里冰封,身体本就受了损伤的他又带着宁小婉去了极寒的北疆,寒气深入五脏六腑,如果他能醒来,这一生,他的身体只怕都是如此阴寒的状态了。
当务之急,是要让他醒过来才是。可是,如此冰寒的天气,他的身体只会更加冰冷,醒过来是难上加难了。
行至岔道口,容若和小青便兵分两路,他带着封寒钰回离王府,小青去小药谷将解寒气的药物拿来。
离王府铺了暖玉的卧房,于他的身体大有助益,想必他能早些醒过来才是。
至于解寒气的药物,天下间除了传说中的冰莲,其他的都只是治标不治本之物。而且,这传说中的冰莲,书中记载,唯在北疆圣山出现过。封寒钰寻到的那株给了宁小婉吃下,天下间恐怕再难得到第二株了。
炭火烧得很旺,不时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容若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封寒钰,这已经是他们回到离王府的第五日,倘若今夜封寒钰再不醒来,只怕是……
容若心中十分恼恨,他师承小药谷,医术已是天下无双,竟也对此束手无策。
“冷……”低哑的嗓音传来,容若惊喜的抬头,却发现封寒钰眼睛依然紧紧地闭着,嘴里无意识的发出呢喃之声。
容若的目光刹那间暗淡无比,怎么还没醒?封寒钰,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吗?你不是为了宁小婉连命都不顾吗?现在她走了,你要是不醒过来,她如何会回来?在山顶,被扯断的红绳,丢弃在一边的银质鬼面,宁小婉不见了踪影,还有封寒钰醒来之时寻找碎玉珠子的模样,即使不是亲眼所见,容若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聪明人最大的坏处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过聪慧的宁小婉发现了封寒钰就是罗刹,一怒之下扯断了对封寒钰来说极重要的手镯,而后不管他死活的离开。
她难道分辨不出来那些喜欢是真实的吗?容若这时有些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封寒钰宁小婉会摄魂之术,于他的大业有着非凡的用处,不用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一个城池,甚至是一个国家!
那个时候,他还半开玩笑的说,想让一个女人如此甘心付出,得到了她的心应该就可以了。想不到,封寒钰竟然听进去了,而且还为此布下连环陷阱,让宁小婉真的栽了进去。
可他更没想到的是,封寒钰算计了宁小婉的同时,也赔进了自己的心。
如果他预料到今天的一切,就绝不会将此事告知封寒钰。
容若深深地自责,可是他不知道,即使他没有将宁小婉会摄魂之术这件事告知封寒钰,那两个人也会走到一起。因为,从一开始,还是罗刹时的封寒钰,就被谜一般的宁小婉起了莫大的好奇心。
而这份好奇,正是两人缘分的开始。因为这,封寒钰见识了宁小婉敏锐的观察力和特殊的能力,对家人的珍视,对丫鬟待若姐妹的温柔,对陌生人凤箫的真诚。
去往京城的小山谷中,在她因为内息涌动,倔强的不想让凤箫用内力帮她下压不平的内息,无力的倒下之时,一直暗中跟随的他,心中掀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澜。
从那时候起,封寒钰的心中就应该是有了宁小婉的影子,只不过是他自己想不明白而已。
再次相见,她在明,他在暗。因为她牵起了凤箫的手,他萌生的妒意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她放在心中的某个角落。
而后,他步步为营。皇宫初见之时的舍命相救便是触发所有陷阱的石头,他要她,欠他一个人情,这样,他们就会有断不了的牵扯。
很顺利的,荷花池中,见到在水中扑腾的封寒钰,宁小婉正如一开始他所预料的那般,毫不犹豫的跃进水中,摘一朵白莲,递到他面前。那一刻,封寒钰的心是震动的,从没有人会这样毫不犹豫的跳下水里,为他摘花。湿嗒嗒的宁小婉,炫目的就如天上最璀璨的繁星,晃花了封寒钰的眼。
然后,宁小婉在他心中不断蔓延,牢牢地占据了他的心。
和她相处的时光,他是开怀的、愉悦的、快乐的。可这远远不够,他想要她成为他的妻子,陪他度过今后的每一天,而他最想要的,是她的心。
七夕夜的刺杀,他早就预料到了,当破空的箭呼啸而来之时,他止住了飞星的动作,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支箭。为了得到她的心,即使是自己的身体,也可以利用!
他一直都是残忍狠毒的人,对别人狠毒,对自己更是残忍。
“冷,阿宁,好冷……”床上的封寒钰不停的呢喃,猛然间睁开眼睛。他淡淡的扫了眼四周的暖炉,厚重的被子,冷冷的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如今的他,没有必要在扮演那个傻子,是该行动的时候了,多年的准备,因为无求而迟迟未动。曾经,他乐此不疲的做将老鼠抓到又放掉的猫,周而复始的抓老鼠然后再放掉,让它明白,无论做什么都逃不开,老鼠的命运只是绝望。这就是,那只老鼠应该付出的代价。他玩弄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折磨它的精神,让它以为有了希望,却在下一刻将这希望毁灭。而今,他有了比这更加重要的事情,猫鼠游戏就到此为止。
一阵静默,所有人都止住了动作,呆呆的看向床上的那人,有人更是不停地擦着双眼,不相信平日里痴傻的小王爷竟然会是现在的模样。
只是冷冷的三个字,却透露着渗人的煞气,令人腿脚发软。
啪嗒!
木炭坠地,一个丫鬟因为害怕,失手将它跌在地上,雪白的羊毛地毯染上了斑斑炭渍。一道冷厉的视线射来,丫鬟惊慌失措的跪伏在地,身体哆嗦,说不出任何话来。
所有的丫鬟仆人们好似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张皇失措的五体投地,惊呼:“小王爷饶命!”这还是那个傻子吗?这股令人心惊的气势是怎么回事?众人心中惊疑。
“滚!”
话落,丫鬟仆人们忙不停跌的滚了出去,生怕动作迟缓,引得封寒钰更加不悦。
“你决定了吗?”容若盯着封寒钰的眼睛,心中很不赞同。他自己应该能够感觉到,他的内力消失了。在这样的时刻出手,于他很是不利。
“你可以回去了。”封寒钰并未回答,反而下起了逐客令。
容若呆滞,过了半响才明白他是何意。
“就因为宁小婉,你就自我折磨吗?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若是不疼惜,谁会疼惜?”容若抓着他的衣襟,大吼出声。如今的封寒钰只是没了武功的病人,不足为惧。
可容若没有想到,即使没了武功,他只是冷冷的一瞥就让他心颤。硬着头皮,容若恶狠狠地瞪着他。
卧房内的空气凝滞了,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半响,容若颓然的放开封寒钰,气急败坏的走开,只留下一句话。
“好,命是你自己的,你要如此,我也管不着。”
砰!
院子外的人惊魂未定,却听见破门之声,而后,一身蓝衣的公子一脸怒气的走开。众人瞪大了眼,皆不敢置信的看着封寒钰所在的卧房。
小王爷是不是疯了?神智出了问题?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在彼此眼中读到了这样的讯息。
翌日,离小王爷疯了的事情便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开。独孤德文派了太医前来探视,太医回禀,离小王爷很是正常,并未有任何异样。
当天下午,独孤德文宣封寒钰觐见,这才惊觉此刻的封寒钰竟然冷酷的可怕。他毫无遮掩的呈现在他面前,丝毫不伪装,独孤德文暗忖,以前的那副痴傻模样果然是他的伪装。两人睁眼说瞎话的扯了些有的没的,封寒钰便告辞了。
空荡荡的御书房,独孤德文看着他远走的身影,眼神微眯。
如今这番,他又有什么阴谋?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封寒钰绝对是个难缠的角色。独孤德文突然有些后悔当年因为那个人的哀求而放过了一只狼,只是,他垂下头,以他的实力早在几年前就足以与他分庭抗礼,为何只是等到了今日?
难道说,他计划好了别的事吗?
独孤德文突然瞪大了眼,呆呆的看着封寒钰消失的方向。
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