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生下来就注定是受苦的、孤寂的、忍耐的。光荣的事业总是属于男人,辉煌的个性总是属于男人。却不知,女人在孤寂而艰苦的忍耐中,在人性上早早的超越了男人。
《孔雀东南飞》里,焦仲卿永远不可能像刘兰芝那样,将一切置之身外去实践爱情理想。
“姑娘,你说我真的能摆脱了他吗?”柔弱的声音断了宁小婉的思索,她看了眼身边的女子,年轻的容颜因为生活的摧残日显苍老,如果她没有嫁给这样的人,人生或许会是另一番境遇。
“我一定会帮你。”话落,知府衙门近在眼前。宁小婉停下脚步,拉着女人一起击打知府衙门的鼓。这个世上还有多少女子在受着同样的苦楚她不知道,她遇上的女子绝不能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此世无休夫之例,那她开了这先河又有何妨!
“威武!”府衙众人闻得击鼓声,很快地跑了出来,分立两边敲着木棍。那女子从未进过公堂,见此阵状难免有些害怕。宁小婉悄悄的拉过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女子的心这才稍微平静了些。
一些衙役见击鼓的居然是自家小姐,一时面面相觑。不过片刻,宁小婉跟着衙役入了公堂,弯膝跪下,女子见此也跟着跪了下来。此时,府衙外早已挤满了人。两个华服公子扔了几两银子在地,喊了声谁的银子掉了,一时间拥挤的人群纷纷弯下腰来,华服公子寻得时机站在了最前面。
公堂上高高的悬着明镜高堂四字,知府爹爹在衙役敲击木棍的威武声中缓缓而来。暗色的官袍上绣着不知名的动物,看起来威风凛凛,散发出一股浩然正气。随后而出的汪师爷见堂下的人是她,眼睛眯了眯。
啪!知府爹爹拍了拍惊堂木,依照以往的惯例开始审案。
“堂下所跪何人?”
宁小婉抬头,毫不避开知府爹爹疑惑的眼,“回禀大人,民女宁小婉。”
那女子因为是第一次入公堂,也不敢抬头乱瞟,听得宁小婉的声音,跟着埋首低声道,“民妇张氏。”
知府大人看了眼堂下半跪着上身挺直的宁小婉,怎么也不明白她好好的逛着街怎么就逛到了堂上来。
“所为何事?”
“回禀大人,小女子今日在华阳府街头闲逛,不巧撞见张氏被他相公狠心殴打,又听得附近百姓说张氏自从嫁给他相公,没有一天不是被拳打脚踢的对待。就连张氏的女儿也不能幸免,母女两人终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小女子不忍张氏受此苦楚,特向大人状告张氏相公,还望大人能准许张氏休了他的相公。”
知府大人听宁小婉所说,对那妇人很是同情,可是听到后面的话,同情之色立即化为目瞪口呆。
“张氏,她说的可是事实?”
“回禀大人,宁姑娘所言句句属实。”
休夫?他没听错吧!婉儿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惊世骇俗的想法?他正想再说什么,府外却传来了一阵击鼓声。几个衙役带着一人入了公堂,那人狠狠地瞪了张氏一眼,跪下道:“大人,小人李二光,堂下的张氏乃是我的娘子。小人今日要状告这个不知纲纪律法的小丫头,竟敢拾掇一妇人休夫,败坏天理伦常。”
知府爹爹内心轩然大波,这李二光好毒的嘴。三言两语就将婉儿的罪给落实了!
那边,宁小婉心中冷笑。“大人,小女子斗胆一问,休夫如何就违背天理伦常了?”
“这……”婉儿说的也没错,休夫之事虽然太过惊世骇俗,但若说违背天理伦常却是有些牵强了。
李二光见知府停顿,当即大声道,“天地阴阳,夫为妻纲就是伦常。如今妻来休夫,有违天地阴阳之道。”李二光读过几年书,不想几次科举都失败了,此后自暴自弃脾气更是喜怒无常,家里人替他娶了张氏后,他便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张氏身上,终日流连花街赌坊。
“那你整日里虐待张氏,对她拳打脚踢就不违背天地阴阳了吗?你也是女人生的,怎么就对女人毫无怜惜和感激之心?”
“嗤,他是我娘子,我爱如何就如何,你一个外人管什么闲事!”
知府爹爹见两人争吵不休,当即狠狠的拍了下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小婉是个善心的孩子,如今有休夫这一说也不过是不忍张氏再受折磨。
一阵沉默之后,众人只听到知府大人沉声说道,“听三位所言,本官也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张氏多年遭李二光毒打,确实可怜。”
宁小婉希冀的看着知府爹爹,是要同意休夫了吗?下一秒,她的希望破碎了。
“本官判定,李二光伤人有罪,但因为没造成死亡,故而收押三日以示警戒。李二光,此后你不可在对张氏毒打,若是再犯,本官的牢房可空得很那。”
李二光还想再说什么,但见知府大人眼神锐利的看着自己,当即叩头接受判决。
“张氏,本官如此判决,你可服气。”
张氏怯怯的看了眼宁小婉,见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当即叩首道,“民妇谢过大人。”她这一生都无法摆脱这个男人了,永远都摆脱不了!一行清泪顺着张氏的眼角滑落下来,刺痛了宁小婉微抽的心。
“既然如此,本官判定张氏状告李二光之事,张氏胜诉。李二光压入监牢反省三日,日后不可虐待张氏,若有再犯本官决不轻饶。”他扫了眼一言不发的宁小婉,慢悠悠的道,“至于宁小婉替张氏休夫一事,本官念其年纪甚小……”
“我不服,”他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宁小婉便低声道。知府爹爹眼光呆滞,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婉儿怎么会这么糊涂?
“大人,我不服!”宁小婉大声道。她目光坚定的看着堂上一脸愕然的知府爹爹,眼神倔强。
府外众人在她说出这句话时炸开了锅,两个华服公子面面相觑,手持着白玉扇的青衣公子低声说了句,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紫衣公子吐出一个字,“蠢!”青衣公子愕然,不过片刻却又明白了过来。
☆、正文 014我不服气
此时,堂上的死寂与堂外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说什么?”
“大人,为什么男人可以有那么多理由休妻,女人却没有休夫的权力,只能默默的忍受男人的毒打,忍受公婆指责没有生出男孩的苦楚?男人的一时欢愉却叫女人忍受十月之苦,临盆之日更是九死一生。张氏替他产下子息,替他操持家务,替他侍奉父母,没有换得半点感激也就罢了。但是他毫无缘由的毒打张氏,让张氏受尽了多年苦楚,如今张氏看清了他,不想再和他有牵扯也不可以吗?”
“如果所谓的天理伦常只是让女人受尽苦楚,这伦常倒不如废了。”
宁小婉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颇有谭嗣同押赴刑场“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豪气。
切切私语声停止了,堂上的衙役还有守在府外的百姓心中皆是一怔。这姑娘也太大胆了点,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知府爹爹本想说念其年纪甚小,不懂人情世故,故而网开一面不予计较。哪里知道她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眼见堂内堂外无数双眼睛骇然的盯着宁小婉,他若是还不惩治她,只怕会落人话柄民心浮动。到时候,圣上大怒,她——
必死无疑!
“本官念你年纪尚小不予追究,没想到你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来人呀,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拖下去,杖责三十!”随着啪的一声,执杖刑的令牌猛地掷于地,两个衙役拉了宁小婉退到堂后。
不过片刻,棍子上身。
众人本以为会听到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胆小的女子一个个掩住了耳朵,有的甚至覆在自家相公身上,不忍再看。谁想到,里间除了结实的木棍敲打声,越来越小的闷哼声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百姓为这女子的隐忍坚强叹息,心中默默地数着。
一、二、三……十五。
木棍声戛然而止,众人只见到一个衙役跑了出来,“大人,宁小婉晕过去了。”
知府大人脸色发白,百姓们只觉得他微微颤抖的下巴,冒着虚汗的脸一下子苍老了。良久,知府爹爹张了张口,“把……把人抬出来。”
不过片刻,一个下身染血的女子被抬了出来。头发早已散开,最色苍白,几缕细碎的长发毫无生气的贴在汗湿的额际。下身的血,似是红梅怒放,带着张狂和说不出的妖艳。
“大夫,大夫,快叫大夫。”那一刻,百姓眼中的知府大人再也不是高高在上敬若神明,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爱女的父亲。
梅香吃完酒酿圆子,起身就要寻宁小婉,可这乱哄哄的街头哪里还有她的小姐?听得几个路人说了,她才知道小姐竟然上了公堂。电光火石之间,她拼命地朝府衙奔去。没想到才到衙门口,就见到宁小婉下身染血的被人抬了出来。
“小姐。”她不管不顾的冲到堂里,跪倒在昏迷的宁小婉身边。捂着嘴的手颤抖的不可思议,小姐之前还好好的对着她笑,这一刻却脸色发白毫无生气。梅香想哭,她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啊”的音节,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噼噼啪啪的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