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朗出征前,皇上特地为他举办地欢送宴。
从朱红色敞开的宫门看去,露天的殿堂上方挂满了灯火璀璨的灯笼,左旁各坐满了几列可以排到门口的,穿着红红暗暗官府的官员,右旁则坐满了各位大臣家的正妻和最为出色的待嫁女儿,宛若落英缤纷,万花齐放。
殿堂的正中间一席深红色的绒毯延伸直至阶梯上方皇帝的宝座。
歌舞伎在欢乐的跳着,水袖挥动时流动的光在他白皙的脸上微漾着,而龙椅两旁上方伸出的两头面目威严的金狮子却是他显得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他是一个很年轻,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十分温和仁厚的君主。眉清目秀,微含的眼神中带着包容一切的宽容大度,又带着些许皇帝不应有的无奈和惆怅。
他的身旁坐的便是当今的皇后,也正是他的九皇叔之女。
两旁的宫女适时地为他添上香醇的美酒,他看了一会儿歌舞,眼神扫过下方坐着的大臣,神色骤然闪过一丝苦闷,举起金樽猛仰起头喝了一口。
旁边的端庄秀丽皇后转头眼珠侧看了他一眼,嘴角隐隐露出一丝轻笑。
整个夏国都知道,身为皇叔侄女的徐妙妙遗传了来自母亲的秀丽,也遗传了来自叔父的嚣张跋扈,大胆泼辣。
虽然已经贵为皇后,却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对于慕容偌稍微宠爱一些的嫔妃,不是要杀,就是要打。曾经有两个怀过孩子的竟被她杖责得活活流产。皇上虽然气愤,但也无可奈何。
这事流传甚广,朝野皆知。
或许是报应的缘故,皇后徐妙妙只在刚成亲之初,怀过一次孩子,却无端端地流产了。为此,整个侍奉她起居饮食的宫女全部被腰斩,手段不可不谓之毒辣。
因着这过于狠毒的性格,慕容偌渐渐不再宠幸她,只是若是宠幸一些别的妃子,难免让那些妃子受到忌恨,而遭毒手,所以慕容偌很少再近女色,至今为止,还未有一子生出。
这便是夏国宫廷秘而不宣,却人所共知的最大丑闻,由此也可见,九王叔的势力到达了一个什么样地步。
声乐停止,舞姬躬身,拖着袖子退场,正式宴会前的表演算是结束。
皇后这时远目望着下方的大臣,众位大臣心力都有些打鼓,他们并不怕这位宽厚仁德的皇上,反而怕这无理取闹的皇后。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皇后虽是一妇道人家,却喜怒无常,心狠手辣,若是被她盯上了,依着自身的身份和娘家的势力,不死也要脱层皮。
一些官职稍小的大臣们都战战兢兢的垂着头,示意恭敬臣服。
“六弟。”她妖冶的朱唇在璨着金边的夜色背景下缓缓启开。
在左侧第二个地慕容度起身,躬身行礼,“皇后娘娘。”
皇后唇边绽出一丝幽柔的笑意,“这次六弟自动请缨做主帅,亲自领军去平定哈克,真是忠心可嘉。”
殿内灯火的华光流彩冲淡了夜色,使得整个殿内有着隐隐一层奢靡的气味,慕容度清冷俊秀的脸拢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语气听起来不带一丝感情,“能为国尽忠,是臣的本分。”
“那就好。”皇后语调依旧轻柔,垂下螓首亲亲拨了拨发髻上的金钗,又把眼神转向了和郑明坐在一起的谢朗,“谢大将军。”
“微臣在。”谢朗慌不迭的起身。
“真是辛苦谢大将军了,本是领功回朝成亲的,想不到竟然不到一个月,又要再次出征。”
听到“回朝成亲”这四个字,谢朗不由得把眼神转向坐在对面的夏青若。
这也是夏青若第一次正式参加这样的宴会,虽然旁边红粉绿纱,紫玉金钗林立,可是清清静静坐在那里的夏青若还是很容易让人一眼注意到。
更何况,她旁边坐的便是另一位“夏国双姝”白旋好。
“皇后娘娘言重了,皇上对臣和臣母亲恩重如山,皇上有命,谢朗一定尽心竭力办好,不敢推辞。”
皇后娘娘掩嘴一笑,“谢将军果然忠肝义胆,令人敬仰。怪不得民间总是传言,镇远大将军谢朗是夏国第一少年名将。”
“娘娘过奖了,谢朗愧不敢担。”
皇后娘娘又掩嘴轻笑,这时候,一旁的皇上终于受不了她在那里装腔作势的“皇后风度。”摆了摆手,说:“谢朗是朕的忠心爱将,此次平定哈克,朕亲自为你践行。”
谢朗单膝下跪,“谢圣上。”
皇后乜斜皇上一眼,不再说话。这时候,群臣立起,双手往前捧杯,高喊:“皇上圣明。”
皇上再次摆手,露出了笑颜,“众位爱卿不必多礼,大家尽兴就是。”
……
酒酣耳热到宴中,圆月渐渐升上半空,在无星的夜色下渲染出一圈柔晕。
各色的舞蹈和音乐轮番上阵,其中大部分是轻柔婉约的长袖舞或者面具舞,偶也有一些民间的杂技。众人都看得惯了,况且皇上皇后在座,大家也都不能真正热闹起来。
皇后娘娘常年在深宫之中,几个妃嫔一见她就立刻战战兢兢,连话也说不全。
皇上却是宁愿住在御书房里,也不愿进她的寝宫去,除了打打骂骂宫女出出气,每日都是无聊得很。
她在待嫁闺中时,本是最喜欢这样的场合,热闹人多,她往往可以出尽风头。今日,难得又一次这样的机会,她自然不肯放过。
见大家都只是在装模做样的热闹,她微微笑了一笑,轻轻开口。
夜色和宫灯笼罩的殿内有些闷热寡淡的声音立即停了,只听她轻启朱唇说道:“本宫听闻如今的夏国出了两大美人,一个是“白衣胜雪”的宰相之女白旋好,一个是“青影若水”的尚书之女夏青若,两位又都是这次出征大将的夫人,哦!”她捂嘴媚笑,眼波流转,“臣妾忘了,夏小姐还没有和谢朗成亲。”
下方的郑明拿着手肘撞了撞谢朗胸口,一脸坏笑,谢朗看他一眼,拿下前方的酒杯喝了一口,不再说话。
慕容偌实在受不了她到现在还是那副装作妙龄少女的模样。
其实皇后娘娘芳龄才二十有一,也正值青春貌美的时候,可或者是厌极生嫌,皇后娘娘所做的没一件事符合皇帝陛下的心意。
与此同时,皇后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身边人的不耐和嫌恶。
她微微撇了撇眼,虽然她一向觉得这位皇上软弱无能,瞧他不上,然而被自己的夫君嫌弃,总归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
皇后娘娘脸色冷了一下,然而笑得益发妖娆幽柔,她转头朝着慕容偌媚笑,似乎很亲密地凑近说:“皇上,不如让两位美人出来看看,选出来个夏国第一美人,也未可知?”
皇上没多大表示,群臣却赞和连连。本就无趣的宴会因着也热闹了起来。
夏国文风鼎盛,水土养人,佳人才子数不胜数。整个七大国顶尖的舞姬,琴师几乎都是出自夏国,加上夏国人几乎个个熟读诗书,乃至市井黄口小儿,也能随口念出一两句诗文来,所以夏国人在闲暇时,讨论的就是夏国美物。
何谓美物。
美人,美物,美景,美才也。
没有美人,美物又何来灵感赋诗作画,赢得世间薄幸名?
所以众人一听皇后的提议,便连连附和。
虽然那些女子就坐在对面,可一来夜色朦胧,二来相隔较远,再加上对面衫袖如同山间雾霭,墨髻如若密林堆烟,层层袅袅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些珠光宝气,实在认不出真人。
也只有像谢朗这样,长期出征眼力极好,对夏青若有熟悉的人才能认得出她的正确方位。
郑明一听到这个提议,拍了拍谢朗的肩膀,凑近笑:“谢朗,你总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把你迷得魂牵梦绕,现在总算可以见到真人了,也叫我帮你鉴赏鉴赏?”
谢朗淡淡一笑,只望着前方并不理他。
见群臣都同意了,皇上也就没有反对,皇后遂了心意,欣欣然然的下令,让两位美人站到大殿前方来。
实际上,有时候,女子对貌美女子的好奇心会比男子还重。
皇后算得上是中上姿色,又被那些宫女们捧得天上有地上无,所以也就想想看看这夏国的两大美人是什么样子?
她总想着,要不是自己过了二十岁这个年限,必然也能在夏国美人中占一席之地。
毕竟她当年也曾盛极一时。
坐在下方的夏青若和白旋好对视一眼。
两个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对方。
白旋好虽被称为白衣胜雪,只因为姓白,并不是喜欢穿白衣。
家教甚严的缘故,她今日穿一套大方得体的牡丹披纱儒裙,头戴紫玉珠花和蓝玉珠金发簪,颈间垂着翡翠白银项链,耳戴一对翡翠白银耳环。
倘若这些东西只是穿戴在一位普通姿色的女子身上,只能觉得这女子简单素雅,可若是配上白旋好一张含笑时如春风拂面,垂首时如玉苞待放极致研华婉约的脸时,便不能称之为素,也并不仅仅是雅那么简单。
那是一种不见奢靡的高贵。
而夏青若与她不同,她喜穿青衣,故被称为“青影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