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祈然半跪在她面前,面色冷寂,薄唇紧抿。
燕禳渐渐不哭了,伸着小手抓楚荞的衣袖,手很少,却很有劲,一边抓,一边咯咯地笑出声来,打破院中绝望的死寂。
楚荞转过目光望着那稚嫩幼小的婴儿,曾几何时,她的女儿也会这般拉扯她的衣裳,也会对着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可是现在,这个孩子还能哭,还能笑,而她怀中的女儿却已经魂归西天,她还来不及长大,还来不及叫她一声娘亲……
半晌,楚荞痛苦地别开头,不忍再去看。
燕祈然身形一震,略显苍白薄唇紧紧抿着,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老酒鬼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也不说话,抱着燕禳坐在边上,由着他小手去抓楚荞的衣裳,也不阻止。
尹三夫人有些意外,这个一向认生的孩子,便是沉香和她抱,也不难哄的孩子,竟会在这时对着楚荞这般亲昵的笑。
只是玉溪知道,眼前生机勃勃的孩子,对刚刚失去女儿的楚荞,是多么沉重地讽刺和伤害……
“燕祈然,我从来这样爱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她嘶哑着声音说道。
燕祈然闻言神色动容,伸着手有些颤抖,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又僵硬着不敢动作……
他这一生从来随心所欲,却唯独面对她,总是一次次这般犹豫,挣扎,无奈……
“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你也是第一个。”她望向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利若利锋。
说罢,她抱着孩子冷冷起身,却因着脚下麻木,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燕祈然立即伸手去扶,却有人比他更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女子,燕胤不知何时进了园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风尘的伊兰沁儿。
“楚姐姐,孩子……”她焦急地询问,却在看到玉溪泪流着摇头示意时,愣在了那里。
燕禳抓着的袖子一下没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伸着小小的手就朝两步之外的楚荞抓挠,燕祈然眼眶泛起湿意,却又很快忍了下去。
他蓦然想起,曾起何时,她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我爱上一个人,又恨上这个人,我这一生,必不再爱。
是否,便是如今这样。
沁儿望着仿若抽离了灵魂一般的楚荞,顿时目光凶狠地望向燕祈然,“那是你的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燕祈然缓缓站起身,面色一如往常的冷寂,接过老酒鬼怀中啼哭不止的燕禳,小心地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动作温柔而慈爱。
沁儿一咬牙,刷地拔出边上泷一的长剑,怒气冲冲地扑上前来,沉香和尹三夫人等人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墨银身为侍卫总管第一时间便截住了沁儿刺向他们父子的剑锋,沉声喝道,“沁公主,这是宸亲王府,不是你的大宛王宫。”
沁儿望着两步之外的燕祈然,恨恨地瞪着他怀中的孩子,怒声喝道,“她的孩子死了,凭什么你和尹沉香的孩子还活着?凭什么?”
楚荞抱着孩子木然地朝外走着,明明身后刀光剑影,伴着孩子的啼哭,却似乎再也看不到,听不到……
玉溪哭着抓住沁儿,“沁公主,住手吧,不要再让夫人为你担忧了。”
她理解沁儿此刻的愤怒,可是,她若真伤了人,燕祈然只怕也容不得她。
如今的楚荞,已经再经不起任何风雨磨折了。
沁儿回头望着已经摇摇晃晃往东篱园离开的单薄背影,握剑的手狠狠一划,劈裂了边上的花盘,扔给了泷一,她大步追着楚荞出了王府。
出了宸亲王府,楚荞抱着孩子游魂似地在街上走着,恍若是个迷路的孩子,边上沁儿和燕胤说什么,都听不见。
沁儿和玉溪几人走在她的周围护着,生怕有人和车马经过撞着已经疲惫虚弱到极至的她,好不容易回到清云巷,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她抱着明珠进了屋,小心放到摇篮里,木然地坐在边上,轻轻地摇着摇篮,口中含糊不精地哼着声音,似是在哄着孩子睡觉。
玉溪站在房门口,一把捂住嘴,害怕自己哭出声惊扰了里面的人。
沁儿扶着门,手紧紧地扣着门框,木刺扎进深手,也痛无所觉。
燕胤眉眼深深地望着屋内的人,说道,“她已经很多天没合眼睡了,这样闷在心里,我怕……会逼疯了她!”
沁儿一听,抹了抹脸上的泪,望了望周围,又望了望院里,问道,“温如春呢,他去了哪里?”
燕胤闻声这才发觉,同他们一起上路回来的温如春不见了踪影,“进城之前,似乎还在的,我派去人去找找。”
一直沉默地泷一在屋里翻找出一只药瓶,递给玉溪道,“这是温大夫之前留在这里的安眠散,兑成水给夫人喝了,先让她睡一觉。”
沁儿连忙点了点头,“玉溪,快点。”
从离京到又回到这里,她就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她无法想象她是以什么样的意志力撑到了现在,可是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垮掉了。
燕胤深深叹了叹气,为今之际,也唯有如此才能让她睡上一觉了。
其实楚荞来以后,似乎什么都没变,她一样的吃饭,一样的喝水……
只是,她总当孩子没有死。
直到入夜,玉溪在汤里放了安眠散,才让她倒在床上睡去。
燕胤这才松了口气,叮嘱道,“把孩子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吧,免得她醒来再看到睹物思人伤心。”
玉溪点了点头,便着手开始收拾房里关于明珠的东西。
沁儿望着摇篮里已经毫无生气的孩子,喃喃道,“孩子呢,怎么办?”
燕胤望了望床上的人,道,“趁着她还没醒,先将孩子葬了吧!”
楚荞这样当她没死带在身边,这孩子毕竟已经……
正说着,魏景也带着人赶了过来,在门口看到燕胤,便道,“事情若是完了,先回王府吧!”
因为他中途随楚荞去救人,他们的计划已经耽误多时。
燕胤望了望屋内几人,沉吟了片刻,道,“你们好生照看着,有事到宁王府通知我。”
“多谢。”沁儿由衷谢道。
燕胤随着魏景一行人离开出了院子,简单说了这里的情况,便吩咐道,“魏景寻两个医术好的大夫在这里照看着,派人尽快找到温如春过来。”
楚荞现在这个状况,着实让人忧心。
“那要通知萦萦吗?”魏景一边走,一边说道,“从那日在册子册封时知道楚荞早产,便一直向我打听她们母女的状况。”
“先不说吧,多一个人知道也只是徒增伤心,如今之际是尽早离开这里为上。”燕胤沉声道。
两天后,楚荞醒来了,亲自将明珠火化,带着骨灰安葬在了观音庙后山的墓地,希望她死后能受佛祖照拂,来世平安健康。
燕祈然也来了,两个人却再也没有说上一句话,陌然擦肩而过。
他独立在孩子墓前,眉眼一如往昔的冷静,缓缓说道,“你若泉下有怨,不要找他们母子,算在本王头上便是。”
“宸亲王是在忏悔吗?”消失两日的温如春站在他的背后,目光中满是仇恨的冰冷。
一夕天堂,一夕地狱35
秋风萧萧,山下的庙宇传来暮鼓之声。舒骺豞匫
燕祈然对于背后的来人,没有转头去看,也没有说话,负手立在暮前,无声地念着一段往生咒,以送这孩子归天。
温如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背后,声音颤抖得几近崩溃,“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孩子?”
燕祈然淡淡转身,“你在问我?”
“我在问你,这墓中死去的孩子,她到底是谁的孩子?”温如春沉声问道,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彗。
燕祈然临风而立,衣袂飘飘,青丝飞扬,神情万一如继往的淡漠,“与你何干?”
温如春走近,蹲在墓前,颤抖地伸手抚上冰冷坚硬的墓碑,说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燕祈然凤眸微微眯起,却没有说话溺。
“如果她是你的骨肉,你怎么会对她见死不见,如果她是你的骨肉,你怎么会从她出生到死,都不看她一眼?”温如春哽咽的地说着。
“本王不喜欢女儿而已。”燕祈然面色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不悲不痛。
“你说谎!”温如春倏地站起身,神情激动而愤怒,“明珠不是你的孩子,她是沉香的孩子,是我沉香和我的孩子!”
燕祈然凤眸眯起冷利的弧度,淡淡道,“收起你的胡言乱语,否则最后的代价,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我说错了吗?”温如春冷冷笑着,一步一步逼近前去,眼中泪光闪动,“楚荞生产时,你扔下沉香到清云巷亲自接生,又怎么会……怎么会在之后那么尽心尽力照顾沉香生下的孩子,因为……因为你在清云巷就已经拿沉香的孩子换掉了楚荞的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他勃然怒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