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嫣捂紧脸,将头死死埋在戎玄胸前,只觉这灼痛直痛得人要昏死过去。她不敢松手,也不敢放开紧捂的手轻轻摸摸自己的脸。还用摸么?这么痛,毫无疑问,一定是毁容了。
来到牢门口,夜风一吹,戎玄顿觉前胸到肚皮都凉飕飕的,心想落嫣这是流了多少眼泪,便心疼地低头安慰道:“马上就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去找你爹娘,他们还在府里没走,太医也都还在……”
“不去!我不去!”落嫣尖着嗓子嚷道,她在众人眼里是已经个死人了,如今又毁了容,让她怎么去见自己父母?
“我不去!我不要见他们……我这样子,不能见他们!我不见……我不能见!”落嫣又急又气,像孩子般踢腾闹起来。
戎玄捧不住在如条泥鳅般在怀里挣扎扭动的落嫣,只好依她:“好好好,我们不去,你说去哪儿?”
落嫣胡乱踢腾的身子突然绷直,然后停下挣扎,捂脸将头复埋进戎玄怀里,带着浓重鼻音闷闷道:“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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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忧公主离世的消息在第二日便传遍了京城,作为最近几月京城的头号新闻人物,她实在占据了太长时间的头条,京城百姓几乎就要审美疲劳了,如今这最后的大幕徐徐落下了,日后不会再有关于她的新鲜事爆出了,除非是她死而复生,但众人也觉得,这种非人能掌控的事情实在不大可能发生。
闻此噩耗时,庞啸川正骑马出府准备校场,他握住马鞭的手抖了抖,登时定住,如冰雕般一动不动,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望着天边那抹若隐若现的朝霞,直到眼睛发酸才紧紧闭起。
公主府已经扯起了铺天盖地的白布,老远便听得见隐隐哭声从里传来。皇帝和娄贵妃痛失女儿,除了处死相关涉案人等,还命众人哭丧,来吊唁者统统必须在公主灵前大哭,不动情落泪者杖责。
公主府的众人更惨,一天到晚都跪在灵堂守着,嚎得没泪了也得偷偷抹点口水在脸上敷出两道水印子。不过有两人除外,她就是得知公主死讯后要陪公主一起去了的缪家姑娘缪兰夕和驸马徐安。
据传,公主遗言深深感动了缪兰夕,她不愿独享驸马,念着同公主多日的姐妹之情,只想到阴间同其做伴,所以就饮刀自尽,幸而被及时发现救起,如今正卧床养伤。徐安受公主之死打击,变得呆呆傻傻的,把自己锁房间里不吃不喝。
好一个情深意重的姐妹,好一个情深缘浅的驸马,皇帝和娄贵妃想起女儿临终遗言,觉得还是遵照其遗愿的好。但皇帝还同时下了旨意,让缪徐二人成婚可以,却必须为公主守孝一年。
一年时间,这是皇帝为女儿争的最后一口气。
吊唁的人跪着哭个一炷香的时间,一个个都跟受了大刑似的。那些皇亲国戚前仆后继地来,整到后来倒是真的痛哭流涕了,娇弱的夫人小姐们哪受过这等苦,膝盖受不了的,眼泪流不出的,被板子吓到的……
总而言之,当日的解忧公主府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上清是由庞竞傥陪着下午才去吊唁的。初得知姐姐去世的消息时,她还以为是恶作剧。那时,她正在自己小院辟出的佛堂烧香。怨不得她年纪轻轻就寄身佛门,实在是生无可恋,只有青灯古佛才能安抚伤痛不安的心。虽还未正式出家,但小院门一关,这庞府上下谁管得了她?
一直同她相安无事的庞竞傥闯入院子,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上清知道庞竞傥性子耿直,不会说假话,这才惊到,心里复杂万千,本以为落嫣同其喜欢的徐安在一起了就是最大的幸福,可不想转眼一切都成空。
上清突然庆幸自己还活着,她已经不用和落嫣比了,因为她在未来上已经胜出落嫣一大截,她可以呼吸雨后花香,还可以看眼波江南,而落嫣却没有了任何可能。上清许久想不开的诸多事情,刹那间豁然开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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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边突然积压起一团厚重的乌云,沉沉压来,不多时便雷鸣电闪一场急雨,扯着灵堂前的白布张牙舞爪地胡乱翻飞。
有胆小的丫鬟已经把这场夏日暴雨跟离世的公主联系起来,瞄眼那暗沉沉的灵柩打了个激灵。
与此同时,在房中发呆的徐安也被一声雷响惊起,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人。这是个身材伟岸的男子,乌发用发冠束起,深紫长袍被风雨打湿大半,然烛光中仍可辨认的华贵面料昭示着他并不平凡的身份。
徐安诧异,此人虽蒙着面,却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你是谁?要干什么?”
来人不答,利落出手封住徐安的穴道。徐安随即感觉腰间被一拽,还未来及低头去看,便见那人手中已赫然多了样东西,正是他日日挂在腰带上的玉佩。
“大胆逆贼居然敢擅闯公主府!还我的玉佩!”徐安怒了,这玉佩是缪兰夕送给他的定情之物,他不能丢。
那人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冷冷瞥来,如同要将徐安凌迟一般。
“来人!来人!有刺客!抓刺客!”徐安张口大喊,声音却淹没在暴风雨中,此处离公主灵堂甚远,无人听得见。
来人有些厌烦徐安的喊叫,一伸手连他的哑穴也一起封住。随后调转视线,将绵绵目光投到这块莹洁玉佩上,痴痴凝望,如有万般情绪无法诉说,轻轻摩挲,紧握住玉佩的那只手青筋凸起。
半晌,他闭上眼,将玉佩妥帖收入怀中,随后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破窗翻出,不过片刻就消失在窗外。
徐安恍惚望着被风吹卷着雨水袭入的窗户,若不是腰际真的少了那块玉佩,他真要怀疑是自己神志不清到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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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太大,院子里哭丧的丫鬟婆子们都到隔壁院落避雨去了,只留下几人守着。
雷声轰隆,渗人的亮闪将天劈作了两半。一个黑影从房顶跃下,浑身湿透却气势沉傲,一双暗沉的黑色眸子厉芒毕露,他扯过块悬挂的白布披于身上,瞬间变成了个奔丧人的模样。
“鬼啊!”不知是哪个丫鬟高叫了一声,剩下的几人也跟着惊叫散逃,慌忙间踢翻了化纸钱的铜钵,踩脏了祭拜下跪用的蒲团。
庞啸川对一切视而不见,只管直直穿过一片混乱,向灵堂正中的棺材走去。
一个于瞎跑中无意撞上他的丫鬟哆嗦着瞪眼吐出句:“黑白无常……别来索我的命……”就如根木桩子般直愣愣栽倒。
待庞啸川走到灵柩旁时,灵堂里除了那个昏厥的小丫鬟和他自己,再无活人。
风雨如晦,落嫣,老天爷也觉得你不该走么?
庞啸川摩挲着棺盖,低叹般道:“落嫣,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来送你……”说到此处,他蹙紧眉心,似是难过得不能继续,万般珍重地从怀中小心掏出那块玉佩,“即便你做了再多的错事,变得不像从前的你,我也会将属于你的东西送还!”
说完最后一个字,庞啸川眸底寒光一闪,突然提气运功击去,厚重棺盖被强大气流推开,摩擦出厚重回音。
他一时闭眼不忍看去,只将玉佩缓缓放到棺木中,然手下触觉却空空如也,他一惊,猛然睁眼望去,顿时惊诧得不能自已。
空的!灵柩里是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偶猜看到这里,山贼党又会想拍偶了!放心啦~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偶是亲妈,山贼会照顾好公主的,灭哈哈哈不剧透了☆、38压寨菩萨(倒V看过勿买)
庞啸川心头转圜万千,由惊入疑,最后为喜,难道说落嫣还没有死!
“刺客!抓刺客!”外头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高喊。
庞啸川侧首望去,不过瞬间心下已有了算计,眸光闪烁间挥手一掌将棺木重新合上,他自己却是来不及逃离,被堵在了灵堂中。
不好冲撞公主亡灵的侍卫们只能将灵堂团团围住,见那个刺客身披白布,甚是大方地跪在棺材面前,还恭恭敬敬对公主灵位上起了香。
公主府的侍卫统领狠狠瞪了眼报信的丫鬟,用眼神质问:你确信这是刺客,不是来祭奠公主的?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条街道上有一个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怀抱一人飞奔,暴雨太急,穿透蓑衣打湿了他的衣服,他却只顾将怀中人护好,怕雨水将她淋湿一点点。
他在一间铺子门口停下,一道霹雳闪过,匾额上乔氏药堂四个大字清晰可见。
乔氏药堂后院,二楼烛光闪烁的房间里,两个老头正在对弈。
琉璃玳瑁冠的老头摸了摸花白胡子,似笑非笑:“老乔头,你可要输了。”
被称呼为老乔的老爷子正是乔氏药堂已隐退的老掌柜,比起他面前这位浑身上下衣饰闪闪的老头,乔老爷子可要朴素得多,粗布衣布方巾,脸上的皱纹倔强地挤到一堆,说出的话却硬梆梆:“老龙王,你别想让我去给你侄女验尸,我不会去的。我在亡妻灵前发过誓,这辈子永不扯入皇家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