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羽竟有些苦笑,她所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在仙界设置传送法阵擒人,擒的是妖界中人,且是奉人间皇帝旨意赈灾的妖族……而七识界仙主竟都全无察觉,这个人一定不简单,只怕就是来自神界。那么……也许就连这次出手,也跟她当年的事情有关…嬖…
一来人命关天,的确是等不得了,二来,若她能恢复记忆,也胜过盲人摸象一般……他非常明白怎样更有利,他只是……不忍罢了……看着她清极亮极的眼眸,她正仰面看他,那眸中俱是焦急,流羽犹豫了一下,坚决的抬手,从她手中取下那盒子,随手将盖子扣好,放在一边。花解语急道:“凤王。”
他的手扣紧了她的手,语声突转温和:“别动……别想……”
她一怔,一缕细丝般的力道,已经自她掌心慢慢涌入,带着微微的灼痛,却不知为何,又痛的如此温柔,花解语情不自禁的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猛然回神,想要挣开:“凤王,这不行!浪”
流羽不动,也决不放手,张了一对静到极至的凤眼看她,花解语挣之不脱,急道:“凤流羽!你别胡闹行不行,你妄动灵力,如果提前涅槃怎么办!”
流羽温言道:“我会小心的。”
她快急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体的情形么?那天在洛神园,我进过你的识海,那种情形根本就是一触即发,怎经的起你再去引动……”
流羽的声音更是温柔:“我明白,我会留心的。”她又气又急,又想挣开,流羽分了一只手,轻轻抚磨她的头发,像安抚一只暴怒的小猫:“语儿,语儿……我晓得轻重的,你放心就是。记住,别动……别想……信我……”
花解语苦笑,只得慢慢的平抑心神,闭了眼睛,由着他的灵力慢慢的走入身体……她是很想救湛然几人,却绝对不想伤到流羽,其实她并没真的明白流羽的话,也许连流羽自己都不明白……他说,我晓得轻重的……可是甚么是轻?甚么又是重?凤王一向英明,却在这一刻乱了方寸。
怎样是轻?除了眼前人,一切都是轻,怎样是重?世间唯一的重……就是不可以让她再受伤,不可以让她再痛前世之痛……
………………
仙界是不变的晴天丽日,此处却独拥一方瑰丽夜色。
蓝袍的男子正站在阶前,手里拈着一杯酒,却并不喝,只微闭了眼睛,慢慢的嗅那酒香。漆黑挺秀的眉,纤长浓密的睫,带着水墨画儿一般的美好。他忽然微抬了睫,星眸湛亮,俊美清逸,洗练的便似晴天丽日一般,不带半分脂粉气。
身前,劲装的下人更匍匐下去,他便带笑道:“原来凤王这么闲么?不在人间,却在仙界流连?”
那人必恭必敬的道:“是。”
他微微一笑,道:“既然他这么闲,就给他找点儿事情去做……我记得很久之前,老孔雀王曾来拜会,你也该礼尚往来一下罢?”
那人想了一想,道:“是,末将马上就去办。”
他点了点头,忽然道:“对了,流羽为人一向清冷,怎会单单对她这般好心?”
那人道:“起先,百鸟族中似乎有些异动,凤王不知做何考虑,想借寒潭延后涅槃的时间。后来寒潭之力被……咳,被那人吞噬,凤王有求于那人……似乎就走的近了。”
一提到寒潭之力,蓝袍男子便微微眯了眼睛,却随即一笑:“原来如此,寒潭我们没有,天火却多的是,若是凤王陛下在仙界乐不思属,不如就送他一把火,也好让他明白,仙界非久留之地。”他忽然微微一笑,眼神锋锐雪亮,语声却仍旧温文尔雅,带着不变的淡笑:“如果凤王意外在仙界涅槃,唔……仙界这些仙人的情形,好像就有点糟糕了呢……”
他轻轻笑了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提起了自斟壳,将酒倾入了杯中。
桌上放着木盒,方方正正,边角雕刻着几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他随手掀开了盒子,盒中一枝仙草,分为三茎叶片,绿的异常,便似翡翠雕成一般,居然是回心草。好似心血来潮,他忽然就执了壶,将壶中酒液倾了出来,直浇在回心草上。
那回心草得了这种奇异酒液滋养,竟无根生发,迅速延伸生长,抽枝散叶,便如灵蛇般漫出了盒子。一直到酒液浸过了大半,那回生草的生长也变的缓慢起来,色泽渐变的绿中泛黄,蓝袍男子才停了下来,随手拈起了那草顶端的小小的三茎,放入盒中,交给了那下人,笑道:“去罢。”
那下人急双手接过,叩头退下,蓝袍男子在石桌上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瞬间枯萎的回心草枝,忽然微微一笑:“宴界的回心草,加上神界的忘忧酒……这样两相冲突的奇物,不知吃下去会怎样?”深深的嗅了一口酒,他的声音忽然变的柔软,极低极低,便似耳语一般:“小瑶儿呀小瑶儿……你如果疯了傻了,我可是会心疼的呢……”
………………此时,花解语正陷入一种全然无我之境,外界所发生的任何事,她已经完全没有感知。
流羽方才说道:“别动,别想,信我……”于是,她不能相助,不能抵抗,不能动念,只是全心全意的去信任他,连本能都不必有,任凭他的气息游走她的身体,像大海捞针一般,寻找属于锦瞳术的那一丝神念与气息……
她整个人都依在了流羽怀里,微微闭目,神情一片安静,而流羽正半挽着她,双手手心扣紧了她的手心……她小小的身体似乎陷入她的臂弯中一般,素色的袍子没在他雪色的衣袍中,乌黑的发彼此交缠,两相依偎的身影,竟是说不出的和谐美好。
不知隔了多久,流羽缓缓的张开了眼睛,清冷疏离的凤眸,一瞬间竟如天上星辰,璀璨生辉,疾电般扫过四周每一个角落……只是一瞬间,她已经猛然察觉,身子一震,醒了过来,流羽道:“的确在仙界!在末那识界!”
花解语一惊,又是一喜,道:“我们快去。”她转身就走,一眼看到刚才被流羽随手放在一旁的回心草,急拿起来放入手环,鼻端同时带过淡淡的酒香,她却完全不曾留意,走出几步,回看流羽时,他正微微发愣,花解语奇道:“凤王,你怎么了?”
流羽定了定神,急转回身:“我只是觉得奇怪……你的术法,我用起来怎会如此顺畅,竟无丝毫窒滞,几乎像我自己修炼的一般。”
花解语带笑道:“我的心法,就是跟你学的啊!”
“不在这个……”流羽摇了摇头,看她显然心急,便抬袖由她拉了,急步向前。
是的,不在这个,这跟今世无关,这完全是前世来身身体血脉的记忆,前世他从未教过她心法技法,她的路子为何却与凤凰如此相似?一阴一阳,一柔一刚,天衣无缝,他几乎是在找到这缕气息的同时,也被这缕气息找到,宛如磁石般互相吸引,两相纠缠……心里像抽丝剥茧,无边阴霾中闪过一点亮光,似乎距离答案只差一步,却偏偏不知这一步要向那个方向迈出……
只这么一恍神之际,抬眼时,已经站在了末那识界。流羽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仙界各识界之间无途无路,说白了,只是一种虚无飘涉的规则。他只带她来过一次,即使是他再来,也不可能如此快捷,可是她居然如此迅速的找到,省略中间一切无谓的曲折。她尚未恢复记忆,已经如此敏锐,如果她真的恢复了记忆,又会怎样?这位中天界的公主,究竟是一个怎样神奇的女子?
花解语正站定了,平了平气息,道:“凤王,你可会隐身?”
流羽一怔:“隐身?”
“对啊!”她道:“我穿着扫霞衣,可以暂时隐身,我想我们才刚刚来过,末那识界的仙主也已经说过了,他们没在此处,而他也没有察觉有人到来,那我们再去也没甚么意思。撞到未那识界的人,也会很麻烦,也浪费很多时间。所以如果能隐身最好。”
流羽点了点头:“说的对。我可以把身体隐入元神之中,便约略等于隐身了,但是这儿是仙界,若是留心,很容易就会被察觉。”
“好,那就试试罢,”花解语咬了咬唇角:“一切就看我们的运气了。”一边说着,她便沉心凝神,两袖微合,从他面前隐去,流羽步子略略一停,雪袍也随即隐去,然后抬手握了她手。
花解语吃了一惊,讶然道:“你还能看到我?”
流羽也愣了一下,就好像当日在洛神园中,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气息,今天,他也可以轻易的抓到她的手……他瞥眼那一片空白,好像可以看到她吃惊的眼神,于是缓缓的道:“我看不到,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
花解语愣了愣,一时不解何意,下意识的就想问他如何掩饰才能气息。流羽的眼神微微放空,分明看不到她,却似乎洞悉她所想,顿了一顿,他续道:“我感觉不到别人,我只是能感觉到你。”
她又愣了一下,只觉这平平淡淡的一句,竟诉尽了前世今生的缠绵绯侧,一时竟面红过耳,一个字也说不出。流羽拉着她向前一步,便入了末那识界,一直走出了十几步,未那识界的守界仙人都未曾露面,显然并未察觉到他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