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赌坊最出名的不止是里面筹码的一掷千金,更是其保密的机制。无论身份、地位,在那里有钱就可以赌,即使签字画押借银子也不会泄露出去。常嬷嬷也好几回想派人打探这朝圣赌坊,却是一无所获,没想到这借据竟是悄无声息地就到了楚惜宁的手中。
“据我所知,这常贵是嬷嬷的唯一的儿子,可惜几年前忽然染上了赌瘾,还戒不掉。越赌越大,最后竟成了朝圣赌坊的常客。一个奶嬷嬷的儿子,如何会有这样大的开销?”楚惜宁给她足够的时间惊讶,过了半晌,才再次开口,脸上却夹杂着十足的嘲讽。
常嬷嬷跪倒在地,头顶上传来楚惜宁一声比一声阴冷的话语,只觉得有人拿着一把刀紧贴着头皮一下一下地磨蹭着,让她止不住打颤。她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借据,心里权衡了起来。如果认下了,她就算十张嘴都说不清。更何况她在后院浸淫已久,知道这些妇人的手段,她最后还是愿意赌一赌,赌楚惜宁这章借据是假的,来糊弄她的。
“少夫人,这是谁给您的借据,天可怜见绝对是污蔑。老奴的儿子虽不学无术,也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常嬷嬷挺直了脊背,满脸的义正言辞,一副日月可照天地可表的样子。
楚惜宁瞧着她认真的模样,不由得冷笑出声,她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嬷嬷啊嬷嬷,你真是要把不见棺材不落泪表现到家了才罢休,让我看足了笑话才肯停手?”
她的眼眸轻轻眯起,脸上带着几分危险的表情,沉着声音道:“前几日我来了葵水,多亏嬷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得国公爷都知道了。我家四妹妹知道我身子不爽利,就说送一份大礼给我开心。这借据就是其中之一,朝圣赌坊少东家亲自给的借据,嬷嬷却说是假的,要不然让我家四妹妹亲自来一趟,把朝圣赌坊的印戳带上给您瞧瞧?”
楚惜宁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讽刺,脸上毫不保留地呈现出鄙夷。说来也巧,在肚子针扎般地疼痛时,她就忧愁从谁下手整治喜乐斋,楚珠就派人送来了这借据,说是留给她开心。这一招倒是让楚惜宁刮目相看,什么样的事儿,能让蔡家大少爷如此大出血,来哄着楚珠开心。几个姐妹之中,倒是楚珠先对着夫家发难。
常嬷嬷现在才弄清楚,这京都第一赌坊,原来竟是蔡家的产业。其中“朝圣”一名,也可以清楚身后撑腰的是谁了。楚惜宁也是头一回知道,这朝圣赌坊是皇上授意开办的,每回蔡家孝敬朝廷的珠宝银两之中,朝圣赌坊总是头一份。
“老奴知错了,那畜生整日就想着赌,但是这借据的银子都不是从喜乐斋里出的。老奴也从不曾拿二爷和少夫人一分钱,不信少夫人可以查账,找多少人来核对都成!”常嬷嬷跪行了几步到楚惜宁的脚边,头用力地碰地,声音早就软了下来,充满着祈求。
楚惜宁连瞧都没瞧她一眼,只是伸手端起小桌上的茶盏,轻轻把玩着茶盏盖儿,停顿了片刻才道:“这喜乐斋的一草一木都在嬷嬷的手里攥着,嬷嬷在这里就算有通天的手段,我都是相信的。账册这东西查也没有用,嬷嬷最好一次说清楚了,否则若是等我查到了,可不会只有你我二人在了!”
楚惜宁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胁迫,她秀气的眉头紧蹙,四处飘散的眼神回到常嬷嬷的身上,似乎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这……”常嬷嬷张了张口,却是不肯说出来,她始终低着头,根本不敢和楚惜宁对视。
“嬷嬷是聪明人,你不肯说我也猜得到,无非是这府里其他人帮衬你的。你若是认了,二爷就容不下你了。你现在不认,我容不下你。希望嬷嬷这回莫再选错了,也不要被银子晃花了眼,我只给你一日的时间,若是你做得让我不满意,我自有千万种法子让你无法安享晚年!”楚惜宁已经不愿意再耗费时间了,一口气说出话来,冲着她挥了挥手,一眼都不想再看她。
常嬷嬷的身子弯曲,近乎匍匐在地上,似乎还想开口求饶。楚惜宁却已经站起身,径直地走进了里屋,不再理会。
片刻之后,便传来关门的声音,想来是常嬷嬷离开了。楚惜宁歪在榻上,透过朦胧的屏风看着外屋,脸上露出几分阴冷的神色。
沈修铭回来当日晚上,常嬷嬷便来请辞,说是年岁大了,不能再看管喜乐斋了。沈修铭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神色倒是严肃起来。夫妻俩正在用晚膳,楚惜宁依然不紧不慢地咀嚼着。
沈修铭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从一旁的托盘里取过毛巾将嘴擦干净,低声道:“嬷嬷既要走,我也不拦着,只是不急在这一时。可以先把其他事物交到少夫人手里,最后再替我做件事儿吧!”
一听他这话,屋子里的人都当是什么大事儿,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就连楚惜宁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能有什么事儿,非得让常嬷嬷做的。
“哎,若是老奴能做的,二爷尽管开口!”常嬷嬷似乎在感慨沈修铭最后还用得上她,眼角有些湿润,语气里也透着几分难掩的激动。
沈修铭点了点头,用茶漱了口才道:“翡翠的年纪也大了,替她找户人家吧!”
男人平稳而低沉的声音传来,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啪!”正端着铜盆伺候沈修铭洗手的翡翠手一滑,那金黄色的盆就掉落在地上,发出异常刺耳的声音,盆里的水也溅得到处都是。
沈修铭低头看着暗蓝色长衫上溅得水渍,眉头轻轻挑起,脸上带着几分不快的神色。
“二爷,奴婢做错了什么了,让二爷如此厌弃?二爷,奴婢还要伺候您和少夫人,奴婢不走!”翡翠眼眶一红,“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声音里透着哽咽。
☆、114 夫唱妇随
楚惜宁的眉头一皱,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忽然没了胃口。她抬手捏了捏沈修铭的手掌,低声道:“我出去走走。”她不想看见翡翠纠缠的模样,明明是个该知进退的丫鬟,偏偏遇上了沈修铭的事儿,就昏了头。
沈修铭也没拦着,只低声叮嘱她多穿件衣裳。楚惜宁起身,几步走过,在经过翡翠的时候,裙角却被抓住了。
“少夫人,您劝劝二爷。奴婢从小就在二爷身边伺候,奴婢也没有那些攀高枝的心思,只想着能好好伺候他,看着小少爷出生。少夫人,您可怜可怜奴婢,不要赶奴婢走……”翡翠的呜咽哭泣声逐渐变大,眼泪也不停地流了下来。
她脸上带着十足的恳求和委屈,今儿早上二爷走的时候,还好言好语。为何刚回来用晚膳就要撵她走?翡翠的心里是又急又怕,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想过要被沈修铭收房的,可是现如今看来,若能留下来都困难。
“翡翠!”沈修铭见她纠缠着楚惜宁,面上的神色更加阴沉了几分,不由得冷声呵斥了一句。
哪知翡翠似乎使了吃奶的力气,硬是不撒手,仍然死死地攥住楚惜宁的裙摆,跪着挺直了后背,目光里带着祈求和一股子执着。
“你求我有何用,是二爷要替你找人家。二爷,翡翠好歹也伺候你这么多年,莫让人觉得你冷情,让翡翠脱离了奴籍。常嬷嬷,不要给翡翠找奴籍的,找个安守本分的。远离了这京都,也无人知道翡翠原来做过人家奴才的!”楚惜宁看都不看她一眼,微微侧身,轻轻叮嘱着沈修铭。
垂着一只手攥住裙摆,轻轻用力拉扯。无奈翡翠根本不撒手,似乎被她的话刺激了,竟是扬高了声音凄厉地哭起来,奈何沈修铭就在桌边瞧着,翡翠也不敢对楚惜宁怎么样。
一旁候着的常嬷嬷诺诺地应了下来,她早就领教过楚惜宁的厉害之处了。若是方才翡翠能乖乖听二爷的话,说不准在府里找个体面的管家,日后还有机会到喜乐斋来做事儿。无奈翡翠这样的胡搅蛮缠,惹恼了少夫人,直接被发配外地了。而且常嬷嬷有把柄在楚惜宁的手中,楚惜宁说找个安守本分的,估计地方乡绅是挨不到翡翠了,也就是个普通农家吧。
沈修铭眼神渐渐变冷,他自然注意到楚惜宁拉扯裙摆的动作,翡翠竟然还死死攥住,这下子彻底惹恼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大跨步就要走过来。
“二爷、二爷,您息怒,翡翠姐姐也是一时糊涂了,哪能让您动手呢!”清风眼瞧着不好,连忙几步走过来挡住沈修铭,使了个眼色给绿竹和落雪。
沈修铭若是冲过来,估计就要大动作,翡翠即使是个奴婢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哪能禁得住他的拳脚。到时候若是翡翠被打个半死拖出去,到时候国公府后院里指不定要怎么传呢!
说楚惜宁是妒妇,还好塞丫头糊弄过去,若是传出世子是个随意打骂丫头的主子,不顾及多年伺候的情意,那可就严重了。
绿竹和落雪连忙走上来劝,清风立马转身走到楚惜宁的身边,一只手攥住翡翠的手腕,另一只手扯住她的肩膀。趁着人不注意,脚一下子踩住了翡翠跪在地上的膝盖。
翡翠猛地一疼,下意识地就松了手,楚惜宁趁机抽身出来。清风立马吆喝几个婆子进来,毫不客气地掏出锦帕堵住了翡翠的嘴,便让人把她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