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跪着的大臣果真起了身,今日来的都是一些位高权重者,官居三品以上,平日里架子大了,再加上东凤城根基不稳,这些个元老也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新皇的。
“皇上,何必说些虚伪话?这朝中大臣几条心明着和颜悦色,暗地里不知道怎么个斗法呢!今日你让我等将士来参加如此文人之宴,不是让我等下不了台嘛!”说话者是个粗犷莽夫,秋末季节只着了短汗衫,头上扎了头巾,面方瞳大。
霓笙拿眼瞧去,这就是所谓的军中之人?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九叔,唉,差别咋就这么大呢?同样是军中出来的人,为什么一个天一个地呢?
东燕启眉梢含笑,手指放在嘴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她悄悄退到最后面,前面人多,挡住了后面的视线,倒也是个避人之所。
她压低声音问:“九叔你不去杀杀那宓天将的威风?”
黑玉般的眼眸宛如上等的黑色琉璃珠,即便是傍晚也能绽放出夺人的光芒,他定定瞧了她一会,低沉了嗓音对她说:“笙儿,今日你肯来九叔知道你定是猜到了什么,今晚和明早是决定东凤城是否能坐上皇位的关键。九叔只问你一句,你真想帮他?”
霓笙愣愣的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这张脸是她自小就钦慕的,从第一眼开始她就沉迷于他的美貌,她喜欢他,喜欢她的九叔,不仅是因为九叔长的美,更因为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宠溺,让她从小能体会到被人爱着的感觉!
咬了咬唇,她眼中是沉着的神色:“九叔,笙儿想帮东凤城,可是笙儿也想让九叔明白,无论何时,笙儿最想要的人还是九叔,最希望留在笙儿身边的人还是九叔!”
不知为何,她说出这些话竟然如此的顺溜,仿似这些话藏在心里很久,她是喜欢九叔的,甚至希望能永远呆在九叔身边。
白衣男子轻轻一笑,宛如风中飘散开的飞絮,美得心惊动魄,绯红色的唇线徐徐一扬,顿时让她漏了半拍心跳。
“小笨蛋。”紧抿的唇启开,只有这么三个字,却足以让她红了脸。
东霓笙心中懊恼,咋对自己的九叔脸红起来了?真是活该被太后笑话了,难道自己还真到了婚嫁的年龄?
等东凤城登基之日一过就是自己的及笄之礼了,十四岁的少女,若在平常人家早该谈婚论嫁了,可是她毕竟是昭华国臭名昭彰的东霓笙!
前头那个副将模样的人开了口,底下的一些大臣非但没有出来帮新皇缓解几句,反而皆沉默如金。
东凤城端坐上赤金龙椅上,面沉如水,不喜不怒,下面的官臣从侧面瞧去,正好瞧见他稍显阴柔的俊脸,皮肤白皙似雪,五官这些年更加深刻了,也越发的有女人气了。
从军营中出来的宓天将本就看不怪如此模样的男人,心中顿时来了火,一把把刚才说话的副将拉了下来坐下,粗着嗓子道:“军中都是些粗人,说话不中听,皇上若是觉得我们不够脂粉气就让臣等先回去。”
天将之子如此无能(下)
东凤城闻言只是轻轻皱了眉,还未待他出口,霓笙就已经一掌劈了过来,夹着火焰十足,东燕启安坐在石椅上,嘴角挂着浅笑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蜷缩在袖中的手已经拽紧了些。
“老匹夫,不要以为做个将军,打几场仗就可以骑到皇室人的头上来!”霓笙是来了真的,下手即快又狠,招招朝对方的死穴攻去。
底下的文臣一时退避到安全处,禁卫军听见响动纷纷朝这边而来,被东凤城一个眼神拦了回去。
虞子目心中一凛,瞥眼朝角落中的东燕启看去,却是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心中虽不安可分布辨不清到底慌乱何处而来。
太后和左相赶到的时候,院中已经被相斗的两人打得鸡飞狗跳了,霓笙本不是好说话的主,那些个眼高手低的老臣不是被她‘不小心’甩了巴掌,就是被她‘不小心’掀了乌纱帽,渐渐的宓天将也看出这丫头意不在输赢,倒像是要给他们这些臣子一个下马威。
好个大胆又聪明的丫头!不禁吐口问道:“来者何人?”
她挥去一掌,一个腾跃稳落在上官明璐跟前的菊花栏上,邪肆的笑容夹了恶作剧般的戏谑:“三王府东霓笙是也!”
宓天将微微一愣,是三王府那个无恶不作的郡主?听说先帝生前对她可是极为疼爱,为了她宁可放弃虏获九王爷唯一的机会。
左相站了出来,几近沧桑的老脸上威严十足:“把这当成什么地方了?是你们该动手的地方吗?”
霓笙弯了腰,正好与他视线相平,笑的一脸谄媚:“左相爷爷,笙儿见不怪这些粗人,说话跟个公鸭子似的。笙儿虽然从小不怎么爱学习,可是最起码的礼仪殊荣还是知道的,你说呢左相爷爷?!”
左相似被这丫头哽了话,鹰般狠厉的双眸直视着眼前这个笑的甜美的丫头。上官明璐状似无意顺手一把拂去衣衫上的灰尘,动作虽缓慢可是来势却不轻。
霓笙只觉迎面罩来一股强大的内劲气息,心下一惊,跳跃着想离去,可还是被那股内劲伤了内伤,胸口一闷,正要跌倒时身后微风拂过,腰间一紧,耳边响起熟悉的温柔嗓音:“笙儿从小被我惯坏了,太后娘娘毋需介怀。”
乍听之下这话是在道歉,可隐隐总觉得是在像对方示威。上官明璐不见痕迹的抹去心头的不快,从这两人身边走过,相擦而过时,瞥了眸望向几年未见的少年——眉目长开了,比以前更漂亮了,那双眼睛真真让人乱了心跳呢!
她露出一抹淡笑,长袖一甩,风中一股甜腻的香味传来,他闻之不禁面色一沉,双手一揽把霓笙裹在了怀中。
“无妨,这丫头性子急躁,哀家从小看怪了的,若是真跟个小丫头计较,哀家还怎么管理这后宫。”
他站于边上浅笑如风,温柔和煦,让在场的人都失了神,只有霓笙才能感觉到他抓着自己臂膀的手是何等的用力。
她不安的拽了拽他的衣袖,换来他轻轻的一拍,似在告诉她:一切有我在。
上官明璐笑着在东凤城身边坐下:“皇上恕罪,哀家在宫中歇的忘了时间,紫霄那丫头竟也忙的忘了叫哀家了。”
紫霄忙蹲下身子,“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不该在今日偷懒,请求皇上责罚。”
东凤城薄唇一扬:“母后说的是什么话,没有时常关心母后的身子是朕的过错才是,今日本就是场家宴,没那么繁复的礼节。”
上官明璐闭了口,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的朝臣,一扶手道:“众卿家都起来吧,皇上都已说了,今日是场家宴无需太多礼节,都坐吧!”
霓笙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个老妖婆,一脸的阴阳怪气。”
头顶响起清越的笑声,她抬起头正好撞上九叔漆黑如星辰的眸子,心下一慌,抿了唇不再说话了。
前方的宓天将是对这位太后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末将宓天将归来。”
一句话如石子坠湖引起了不小的波动,这话越听有心人越觉得是在挑衅皇权,本是皇上手下的将士不对皇上行臣子之礼,却对后宫太后行如此之礼;对皇上言语攻击,对太后却用了“末将”,一句“归来”又可以引出无数的纷争来。
也亏得东凤城如此能忍,竟是一句话也未说。霓笙知道他不是不说,而是没有机会说,正如他所说的,现在的他连自保都困难,何谈要扳倒左相和太后?更何况还有一个静观其变的虞子目。
所以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忍,退到幕后坐看前面两头豺狼去撕咬。
上官明璐对宓天将的归顺自是很满意,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扶起下跪的身子,“宓将军这些年守卫涪江有劳了,才回来是应该好好洗礼一番。”
“听说你的儿子也回来了?可带来了?让哀家瞧瞧呢!”太后体贴的嘘寒问暖起来。
宓天将一听,脸色一僵,双目却是在人群中一带,随后扯了身道:“犬子驽志,太后莫须牵挂。”
“什么驽志不驽志的,将军的儿子能差到哪去?总不至于落的个臭名昭著吧?”
霓笙躲在九叔的怀中又是一声冷哼,“九叔,老妖婆在骂我!”
“嗯。”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唇角笑依旧温暖如风,只是霓笙没有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沉。
她眼尖的瞧见那日在街上碰见的小子正从墙柱后一步一步挪出来,脸上红彤彤的,嘴唇抿的紧紧的,低着头,一身金丝雀环绕的衣袍比上次看到的还要华丽几分。
陌生的东凤城
底下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甚至还隐约夹着些笑声,霓笙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挣脱了九叔的怀抱跳起来对宓无花挥起手来:“嘿,小和尚,你还没出家吗?”
满堂哄堂大笑起来,宓无花站在那素手无策,双颊更是红的滴血似的,娇柔扭捏的样子像极了未出阁的女子。宓天将黑着脸瞪向霓笙,霓笙伸出舌头对他吐了吐舌头,一副幸灾乐祸的开心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