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三人便至德雅殿坐着喝茶，聊过几件与朝政相关之事后，李艺忽起身对着李泰躬身一拜，认真道：
“臣年纪不小了，皇上曾说为臣指婚，臣如今心中有一人，想请皇上成全，赐一桩姻缘！”
许靖楞了一下，脸色依然平静，凉爽的秋日里，背上却如同忽然长出无数痱子，急痒刺人，抓挠不得，浑身很快躁热起来，热气蹿上头顶，额前、脖子上冒出一层微汗。
他眼睛对着躬身垂首规矩行礼的李艺，所有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皇帝身上。
李泰放下茶盏，笑着说道：“福郡王想娶妻了？难得啊！不知是哪个勋贵公侯家小姐，能有这般魔力拴得住你的心？对了，正好许爱卿也在，许爱卿也老大不小，该成亲了！听说清平侯夫人替你相看了好几位姑娘，你回去与你母亲说一声：她擅自替你退掉的婚事，那不算数！你与贾素素的婚约是经皇后认定的，你得依约把素素娶回家！联姻是为结两姓之好，老人们爱讲究个门当户对，贾家如今已为平民，你若觉得委屈，可许你两个正妻之位，二妻平起平坐……总之不可薄待素素！”
李艺大为着急，略微拔高了声音喊道：“皇上，不可啊！”
许靖早稳稳走到他旁边，跪下谢恩：“臣许靖，遵旨！”
李泰示意平身，转看着李艺：“你说什么不可？为何不可？”
李艺涨红了脸：“姻缘已断，再难为续！且贾素素她早已不再喜欢许靖！”
“喜不喜欢，由不得她！”
李泰收起唇边一丝笑意，严肃地说道：“夫婿是她自己挑的，皇后认定了，就不能改变！许爱卿，你也当着朕的面答应过皇后，会照护妻子一生一世，朕没记错吧？”
许靖答：“皇上圣明！臣自当遵守诺言，善待素素，照护她，与她相偕终老！”
李泰听了，微微有些出神，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想起来，他曾经无数次对圆圆说过这句话！
正文 第八十章打算
第八十章打算
皇帝和福郡王有话要说，许靖先行退出德雅殿。
没走后边缓坡路，而是直接从德雅殿前头高台下来，一口气急步降下几百个台阶，中间歇都不歇一下，把台上台下值守的太监和御前侍卫们看呆了——镇国大将军这是遇着什么急事了吧？
在平地上往前走了十来步，许靖回头远远看了看高台上的巍峨殿宇，阳光下一张俊美的脸依然清冷端庄，没有笑意，胸腔里一颗心却已经放平稳——福郡王抢不到，他赢了！
他知道李艺以郡王的身份，若想娶已经沦为民女的素素难度很大，仍然提着神儿，李艺用心起来非常执着，万一让他钻了空子去，皇上答应把素素赐嫁福郡王，许靖毫无办法，心里难受是一定的！
他不喜欢以前的素素，非常不喜欢，而遭遇变故后的素素变化如此之大，是他不能料及的！
听到霍改几个说素素如何如何善解人意，温婉和气，他不以为意，觉得这些侍卫也就是看着美人娇艳，随口说几句好话。但他跟随福郡王陪在素素身边巡治瘟疫，仅仅两天，他不知不觉地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差事，也不管福郡王乐意不乐意，几乎一天不落地跟着，他不懂医学药理，极少有机会跟素素搭话，福郡王也不懂，但福郡王主管此事，他可以随时走去找素素说话，忙碌中的素素总要稍停下来，态度温顺谦恭、轻言细语回答他的问题，轻缓的语速，灵慧的目光，语言措辞，手上随意的动作，无一不让许靖着迷。到后来只要能够走到素素身边去，他就会心跳加快。
而素素对于形影不离、贴身侍卫般跟在福郡王身边的许靖，会偶尔给他一个微笑，在许靖看来，那并非刻意、仅仅是习惯使然！
他的心不能平静了，开始是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到后来他想，不管了，管她是皇后还是素素，反正她现在仍在他的看护下，那就一直守着她！
喜欢皇后，他知道不应该，那是犯天条，遭杀头的罪，但心无法控制，他就是喜欢皇后！他的梦里除了皇后，没有别的女子！
没有人会像他那样仔细地观察过皇后，皇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再细微的动作，只要被他看一眼，都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
甚至于，皇后身上的气息，呼吸的节奏，她幽然唉气的声音！
皇后最快乐的时光，应该是在帝后大婚前的几年间，那时候皇上除了她，没有秦贵妃，没有任何美人。而许靖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帝后大婚之后，那段时间他多在京里，时常进宫伴驾，每次进宫，必能见到皇后！
皇帝有了秦美人，皇后忧伤，他也不好受，但他不能做什么，只能在梦里安慰她：圆圆别难过，有我陪你！
皇后在昭华宫自残而死，消息传到关外，他驱马在潇潇冷雨中狂奔，那时候他痛恨自己，痛恨很多人，其中也包括皇帝李泰！
天子圣裁，不允外戚包揽朝权国政，这是对的，可是关皇后什么事？皇后不是他的女人么？坐拥锦绣河山，独揽皇权，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
还是他的心里，根本已容纳不下圆圆？
那也罢了！
让许靖无比痛苦的是，从此再也梦不到圆圆！
再次回京，他努力做了一番整理，从外表到内里，他还是那个对大齐、对皇帝李泰忠心耿耿的许靖！
可以保证残疾父亲清平侯的爵位仍能世袭承替，又受封镇国大将军，没觉得有多大欢喜，远不及重新认识素素，那一份暗中的激动和喜悦，让他觉得时日过得太快了！
不妙的是李艺也有他这样的感觉，他没说出口的话，不显露出来的疑惑，李艺尽搬出明面，逼他应承一些事，比如不准私自来找素素，要两人相伴同行，甚至于，他敢大胆猜测素素换了皇后的魂儿！
那一刻许靖心跳如狂，英雄所见、知音善辨之类有时候就是个多余的东西！
不管有没有换魂这样的事，许靖早已认定素素就是圆圆！
他不知道李艺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凭自己的心，对以前的素素毫无感觉，看到、听到或走近现在的素素，他的心会很愉悦，很欢畅。
因为李艺那句话，他觉得他应该向皇帝提出来，他想迎娶素素！
没想到李艺比他快了一步，所幸，如他所料，李艺不可能成事！
素素已贬为民女，许靖还需要借之前的婚约来说项才有可能，李艺贵为皇族子弟，怎可以娶民女为妻？即便为侧室都不能！
而素素岂是甘为人姬妾的女子？如果李艺也把她当圆圆看，那更要死了那份心！
她曾经尊贵无比，做任何人的妻室都降低了她的身份，许靖承认自己贼心不死，也不愿意死心，素素，如今只有到他身边来才安稳！
李艺或许真心，但他只要脱离不了皇族，就不能给予她幸福！
不敢说能给素素十分的幸福，但许靖敢保证：有生之年绝不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让她重复往日的伤痛，尽力保护她，疼爱她！
许靖走到宫门处，接过霍改递过来的马鞭，翻身上马，没头没脑对侍卫们说了句：
“赶紧回府，禀报侯夫人准备新房，要娶亲了！”
一干人楞在原地，见他跑出好几步远这才呼啦一下纷纷上马，一边忍不住偷偷互问：
“谁要娶亲了？是咱们大将军？到底还是不是贾九姑娘？”
“应该是吧，不是岂不亏了？守了这么久，明里暗里天天跑去看……”
德雅宫里，李泰和李艺堂兄弟俩还在那一个坐一个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开口求赐婚的是自己，到头来却是许靖得到皇帝亲口允婚，像揣了宝般轻快退去，急坏了李艺，但是皇帝说出来的话，却又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头那一团火。
皇帝也不必说郡王娶民女不符合身份，他只要说是皇后的意思，李艺就知道他没有希望了。
这就是李泰让人郁闷之处，他明明不把皇后当回事，偏偏又要做出对皇后情比金坚的样子，皇帝金口玉言不假，但圣旨未出宫尚能改变，而凡是他以皇后名义做出来的决定，无一例能够更改！
皇帝说皇后指定许靖做素素的丈夫，那么就是许靖，李艺无比绝望！
他真心喜欢现在的素素，娴静温婉，勤劳聪慧，有着属于圆圆的可爱小性情，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活泼娇憨，毫无防备的信赖……
他防着许靖防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敌不过皇后生前遗言！
如果皇后活着，她会愿意吗？她必不愿意素素嫁给许靖的吧？
许靖沉默寡言，却心思缜密，他不像郑敏修那样显得极有城府，但他未必就没有郑敏修那样的心机。
不过有一样可以肯定，他比郑敏修品性好得多，不能不承认，其实许靖是忠诚可靠的！
但是这不能成为他失而复得的理由！
许靖已经放弃了素素，凭什么他想要，还能得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