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和李艺都知道皇上意图,令郑敏修奉尚方宝剑督军西北边,只是要他看准时机将贾家军打散,与其他军队重新汇编,一步一步逐渐削弱贾家嫡系兵力,却不曾想到几场仗打下来,久经沙场且屡战屡胜的贾家军竟然全军覆没,郑敏修一道奏折将叛逆大罪加诸于贾家人头上,没有几个人知道战场上的情形,郑敏修是皇帝亲信,身为督军,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或许会为折损了二十几万兵将惋惜一下,但他最在意的应该是权势滔天的贾家终于无可凭依,且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这个结果他等很久了!
因而,不管郑敏修做了什么,都已无关紧要。
许靖抬头望着朗朗晴空,叹了口气:看来精忠报国也有讲究,不能光凭一腔热血想冲就往前冲,首先得遵从帝王意旨,贾家军多次以将在外为由擅自做防务主张,甚至先斩后奏之事屡有发生,皇帝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孩童,怎能一而再地容忍得下?更何况皇帝身边有一个郑敏修这样的人,贾家竟然不知防范,果真如李艺所说,是气数尽了!
几代忠诚,安国公治国富国功不可没,最终仍然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可见功与祸如形影相随,一不小心就祸及满门,到那时所有的功劳也烟消云散了!
贾家军溃散的兵丁最后还能收集回一两万人,大半肢体伤残,许靖命手下将他们分散于其他营部的伤残兵士中妥善安置,又依照贾家军兵士指引找到贾家父子几人的尸骸,分别以棺椁敛装下葬。
所作这些,并不是他自觉与贾家有姻亲关系,完全是因为同为武将,推彼及己,难免惺惺相惜,他从小对贾家军也是心存敬意,不相信他们会临阵怕死,叛国求荣,再有就是感动于贾家军兵士们的义气,仅仅是最底层的军士,拼了命也要保住将军们的尸骨,将之收藏完好。
许靖十二岁入伍行军,深知一个将官在军队中要想获得兵士的信任与爱戴,仅仅依靠身份和威严根本不可行。
他父亲清平侯许忠年近四十岁在战场上右腿受重伤,伤愈后行走艰难,不得不辞官退居家中,而将所有期望放在许靖的肩上,许靖小小年纪跟着几名家将留在东军,驯马练兵打仗,穿梭奔突于东关辽阔草原、白山黑水之间,好长一段时间,他眼里心里只有身边的军士们,大家一起生活,一起上战场,休戚相关,同生共死,生活中或为一碗酒争得脸红脖子粗,战场上千钧一发之际却会将活着的机会让给旁人,在许靖看来,袍泽情谊有时真的能够超越亲情。
至少那个时候的许靖就完全感受不到亲情,充溢于身边的只有浓厚的友情。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世子
许靖是清平侯世子,却并非许忠亲生,而是许忠二弟许义的长子。
清平侯与夫人大洪氏成亲后连生三名女儿,眼见夫人身体嬴弱难生养,而许忠年近三十却无一子,夫妻俩商量纳妾,最后大洪氏听从娘家长辈劝告,怕自己万一有什么不测,为女儿们着想,便将自己继母所生的十七岁妹妹小洪氏迎进门为侧妻,指望她能生下儿子,为许家大房延续香火,谁知小洪氏嫁进门两年毫无动静,大洪氏病重垂危,悲叹自己无子戴孝守灵,将来只怕也无人敬奉香火,许忠听了发妻的话也不由得顿感凄凉,想想自己已经三十好几,小洪氏虽年轻却子嗣艰难,到时候夫妻分居两地,一个常年镇守边关,一个留在京中家里,三年两载才能见一次面,只怕更难有儿子。
想来想去,许忠做了个决定,与族中老人和弟弟们商谈一番,将二弟的长子、五岁的侄儿许靖过继为自己的嗣子。
许靖过到大房,大洪氏居然又好回来,但终究是沉疴日久难以拔除,只多活了半年,弥留之际,大洪氏眼看三个女儿簇拥着儿子守在床前哭喊“母亲”,她双目含泪,却面带笑容闭上了眼睛。
许靖作为孝子扶送母亲灵柩出丧,之后经许忠呈表奏请,被立为世子。
没想到的是,许靖立为世子不久,扶为正室的小洪氏开怀有喜,九个月后生下一名男儿,取名许端,小洪氏立刻写信往边关给许忠报喜,许忠有了亲生儿子自然也很高兴,却不能回家探看。
直到许忠在战场上受重伤,受诏回京休养,将十二岁世子许靖放到边关去历练。几年间小洪氏又连生一子二女,此时的许靖已经长大成人,十七八岁少年将军,英武俊伟,骁勇善战,领着一群同样出类拔萃的年轻将领镇守边关,时不时将胆敢犯边挑衅的邻国军队打得鬼哭狼嚎,屡立战功,东边国门防线,坚如磐石。
而许靖多次回京,人们只看到他表功受赏,少有人知道他也是年轻皇帝拢聚在身边的亲信之一。
清平侯许府形成一种奇怪的格局,深知内情的人都不由得为他们家颇费一番心思,却也不能够想通透——清平侯明明儿女成群,世子却非亲生,亲生嫡子都十六岁了,本该属于他的份位无法得到,空为侯门公子,若还没有一点功名,只怕议亲时都难得寻着个好的。
如果原来扶立的世子是个庸才,还可以花费点心思寻个门路换上亲生嫡子,偏偏那世子雄才伟略,有军功得皇帝器重,还未承袭侯爵他自己先挣得个三品大将军,跻身朝堂,这样的世子,你敢不敢动他?
真真令人头痛啊!
种种想法都是外人闲得没事吃饱撑着胡乱瞎猜,清平侯许忠倒是心境平和,对此十分淡定:不管谁做世子,归根究底都是许家儿郎,是他长房的儿子!
他虽为武官,却也不是那种只懂战事防务,人情世故全然不通的古板将军,多年看过来,心里清楚明白,嗣子许靖非俗物,他虽然不多言语,性情沉静寡淡,但越是这样的人,肚子里越有文章。
他觉得自己很有眼力,当年未听小洪氏的话,抱养刚出生的小侄儿,而是选了五岁的靖儿,靖儿不负他的栽培和期望,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儿子的年纪轻轻便取得如此大的荣耀,继续光大门楣,为父的与有荣蔫!
洪氏终究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多次吵闹着要他给亲生的端儿一个公道,被他严词责斥,最后将她罚跪祠堂,这才老实点了,怎么就不明白事理?世子是皇帝亲笔御批,说换就能换的?
父祖荫庇,也不独给一个儿子,靖儿得了世子位,将来即便承袭侯爵,也有责任照护兄弟姐妹,端儿但凡有点才能,日后经大哥提携,总不会被埋没,这点许忠相信许靖能做得到。
-------
亲们表拍我,实在是事发突然,码字当中接个电话就要出门,没办法,非得去不可,等回来再继续,明天一定是满满六千。。。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父子
许忠正坐在一处偏院用肉干逗弄大犬,看着两条立起足有人高的黑色大犬听从他指令,勇猛迅疾地奔跳抢食肉干,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宠溺的笑容。
在家静养的日子让人闲闷得发慌,奈何那次战场上他受重创,虽无性命之忧,伤愈后腿脚再恢复不回来,行走失衡,别说重回边关旧职位,就是寻常时候出个门他都不大肯,幸得旧日部下从东北带回几只猎犬和鹰隼给他养着玩,这些兽类边关多数将领都有豢养,带着它们参加狩猎,甚至上战场,看见它们就能想到自己当年的峥嵘岁月,聊以慰怀。
跟了他一辈子的老仆许阿得走来,微微躬身说:“侯爷,咱们锁院子回去罢,侯夫人等着与您说话呢!”
许忠问道:“夫人寻我何事?”
“我不好问,如今夫人就站在院门外呢!”
许忠不舍得离开,抛出一块猪肉干:“把犬拴了,让她进来吧!”
许阿得面有难色:“夫人说这院子里有怪味,不想进来,请侯爷……”
许忠恼了:“嫌臭就不必进,让她离远远的,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院门口外清平侯夫人洪氏听了许阿得的回话,撇撇嘴道:“我就不懂了,这狗院子又臭又闷,偏他一进来老半天不挪窝,这些狗啊鹰的难道比他儿子女儿还要招人疼?阿得,你把那些狗拴住,可一定要拴牢了!一个个虎狼似的,吓人!”
“是,夫人稍等!”
洪氏看着许阿得带两名看狗小厮走远,不耐烦地抽出绣花帕巾在鼻子下猛劲儿扇了扇。
许忠比洪氏大了十一岁,当年是姐夫娶小姨子,小洪氏虽不及大洪氏姿色好,但大洪氏已病入膏肓,形容憔悴,许忠虽怜惜发妻,却抵不住新人年轻健美,新婚时两人也曾十分恩爱,那时小洪氏未生子,大洪氏去世后,许忠将小洪氏扶正,嘱咐她在家细心抚养儿女,他则去镇守边关,夫妻聚少离多,仅靠鸿雁传送牵挂之情。许忠伤愈后变成瘸子,退离实职在家陪妻儿,一家子也还和和美美,共享天伦之乐,随着洪氏年岁增长,一个接一个地生儿育女,脾气性情有了改变,加之与京中贵妇们聚会交往的次数多了,逢迎攀比学得比谁都快,嘴巴也关不牢了,成日里唠唠叨叨,飞长流短什么都说,许忠闲赋在家太久,本就厌烦,开始还能认真听听,到后来也暴躁起来,时常对洪氏的吵闹严加呵斥,毫不留情面,洪氏却也不是个容易收服的,抹泪撒泼,变本加厉,弄得愈加烦乱,多年下来,夫妻俩已经难以寻回从前的融洽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