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
“涅槃,六年前的记忆你全无,当年我们没有祈邙关大捷前,东淩为四国最弱,常常受到周边三国的欺辱,各种进贡课税压到百姓头上,民生艰难。那一役,堪称当时国之存亡之战。军中很多人都是放下农具的百姓,人人为家而奋力拼杀。若你还记得漫天雪地尸横片野,你也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战争是为君而战。”
梅迦逽缓缓睁开眼睛,“我战,为民为国,却绝不会为一人。”
涅槃假设道,“如果……我只说如果,若皇帝是东方闲,你会单为他打天下吗?”
“为君而战的将,是天下最不配为将的将。涅槃,没有一种功名利禄可与民心相比。民心所向之人,方为天下最强者。”
“民心……”
涅槃低念着两字,念着念着,突然眼睛一亮,“迦逽我发现……”
“发现什么?”
涅槃压低声音道,“发现东淩最得民心的,不是皇上。”
“涅槃!”梅迦逽脸色马上一紧,她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也知道她心底那个最得民心的人是谁,“此话切不可再说于他人听。”
“我知道。”
忽而,涅槃眼睛眯了眯,看着梅迦逽脖子上的小红点,起身慢慢走过去,蹲到浴桶边,端详着被金线串着的相思子,好奇道,“咦,你脖子上怎么有颗红豆,你不是最不爱戴首饰吗?”
梅迦逽一时不知道怎么说,笑笑。
“红豆……哎,是不是文校尉送的那颗?”
“那兔子不是跑了吗。”
“哦,对。”涅槃越发好奇,“那这颗谁送的?”
水汽中渐渐红了的脸颊明确的回答了涅槃的问题。
“噢……我知道了。”涅槃满脸坏笑道,“定关系了?”
“没有,别瞎说。”
“啧……迦逽,你做不了太子妃,可是我也觉得,你做不了闲王妃。”
梅迦逽的心房抽紧,她知道,只是,被人当面直白说出来,她的心,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如果闲王爷不皈依佛门,你们还可能有戏?”涅槃紧问,“你让闲王爷还俗啊。”
“即便他还俗,我与他,也成不了。”
涅槃又不懂了,“这又为什么?”
“他不该出身在皇家,我不该手握重兵。”
脑袋飞转的涅槃惊道,“难道皇上怕你助他一朝称帝?”
“自古,几个天子对自己的手足和善的?”
“那你……不当辅国大将军呢?”
正文 九州,承我三生的百媚;万载,承你三世的不醉 43
(“那你……不当辅国大将军呢?”)
梅迦逽突然笑出声,声音里透着无奈,“呵……现在的我,若不掌兵,必死无疑。”
“不懂。”
“皇上……会忌惮我脑中的东西。”
涅槃了然,“也就是说,他不能用的人,也绝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得到。囿”
房间里沉默片刻后,涅槃心叹,问梅迦逽,“迦逽,你有没有后悔六年前为东淩出战?”
“为什么后悔?”
“如果你不是那时展露了排兵谋略才能,现在不会是六军统帅,说不定,你能以宰相府四小姐之身嫁给闲王爷了。啥”
梅迦逽笑着摇头,“不悔!若没祈邙关大捷,我不会在皇上设的凯旋大宴上遇到闲王爷。不遇见,我必为太子妃。倘那时再见他,会是我一生之憾。”
“如此看来,只怪老天爷对你们太心狠。”
看着梅迦逽下颌的红豆,涅槃慢慢站起身子,吃着葡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好奇道,“迦逽,你到底喜欢闲王爷什么?”
“于万千人中,时间忽转,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刚好。”
“你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么?”
梅迦逽笑尔,那一天,他的模样,她怎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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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贞康十四年。
祈邙大胜西楚的消息传到京城,东淩举国欢庆,梅仁杰宰相府的门槛几乎被人踩平,络绎不绝道喜之人,一身官袍贯身的梅仁杰从听到梅迦逽尽灭西楚铁血将军姑苏城大军后,每天都到京城东门等待四女儿的归来。见不到她平安回家,他的心就放不下。出征前,为了她在御花园的荷花池边冒失答应皇上领兵迎敌之事,两父女吵的脸红脖子粗。那时,她与太子、公主们一起读书玩耍,又是名门嫡女,美貌渐绝,娇贵得很,自认天赋异秉,小小年纪阅尽天下兵书,自负得不可一世。若非皇命不可违抗,他真不想她上战场,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去了那边后,怎么向因生她难产而死的正妻交代。
终得一日,梅迦逽大军凯旋。
贞康帝带着百官迎在京城五里外,所有的人都明白那场巨大的胜利对东淩和西楚意味着什么。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的梅迦逽完全没想到,那一天,她十四岁生日当天的人生第一场大胜也意味着一场看不见的最大的失败正向她走来。
她,赢了万军,却败给了一个惊若天人的男人。
常年无喜气的皇宫处处悬灯,贞康帝大宴出战将士,文武百官携眷出席,连长居番地的各位王爷都带家眷赴宴。
极少在宫中看到如此盛大的晚宴,梅迦逽与所有的皇子公主一样,开心不已。
东方恪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不停的说着话,“迦逽,我真的太高兴你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皇宫就像个笼子,一点儿都不好玩。”
经历大战的梅迦逽回京后再没当初的矜贵跋扈,好像变了一个人,出征前是一个智谋过人的小姑娘,回来却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姑娘。
“恪,你是太子,皇宫就是你的家,怎么能说是笼子呢。”
“我就觉得是笼子。”十六岁的东方恪坚持道,“想出去一点都不方便。”
“恪,在外面征战这么久,我才知道,家,是一个什么概念。”
东方恪和梅迦逽说着话,一个妆容华贵女子由两名侍女搀扶着慢慢走进大殿,梅迦逽好奇的看着女子,问东方恪。
“恪,她是谁啊?”
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太文贵妃。久病缠身,深居宫中,从不与人往来。”
“噢。”
梅迦逽想起了,传说先帝曾纳了一名很年轻的妃子,美貌倾城,极为宠爱。不想,遭人嫉妒,在她的食物里下了毒,幸好御医救治及时,才没有让宠妃香消玉殒。先帝为此大怒,斩杀了数十人与下毒关联的人,宠妃虽救活,却落下了病根,身体虚弱难康健。不久之后怀了龙种,诞下一子。先帝大悦,册封其为贵妃,钦赐他的第七子为‘闲’,有闲赏天下之情与运筹帷幄之心。
虞文被侍女扶到东方烨的面前,弯膝施礼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烨从龙椅上起身,扶起虞文,“太文贵妃,你身子虚,差人说一声即可。朕,不会怪你的。”
“不可。”虞文声音婉转,“今日是我东淩大败西楚的大喜日子,纵是身体再差,也该来向皇上祝贺的。”
说起大胜,东方烨脸上浮笑,这场雄起于四国的胜利,父皇没有看到,他看到了,怎叫他不高兴。
梅迦逽仔细端详太文贵妃,果真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人至中年,眼角眉梢却仍旧有挡不住的风.情万种,煞是美艳。
“皇上。辰州离京途远,闲儿若有迟到,请……咳咳……咳咳……”虞文激烈咳嗽起来,“请皇上恕罪。”
“太文贵妃,朕能理解,七皇弟身体素来不好,路程又最远,迟了些,朕不会责怪的。”
梅迦逽转头看着身边的东方恪,“七王爷也来么?”
“嗯。”东方恪点头,“七皇叔住在辰州,很远。听母后说过一次,好像……七皇叔的身体像太文贵妃一样,很虚弱。想来是当年太文贵妃被人下毒后留下的后遗症。”
梅迦逽看了看虞文的模样,闲王爷像她这样病着?
“既然七王爷身体那么差,皇上干嘛不免他进京贺喜之事?”
东方恪笑道,“这是东淩多少年来最大的喜事,普天同庆理所应当。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偶尔一次偷听到父皇和母后的谈话,听说,七皇叔长的极为俊美。”
梅迦逽笑道,“天下还有比你更好看的男子吗?”
“哈哈……”
东方恪心情大好,“当然没有。”
话音刚刚落下,雄致的殿门口一个穿着白色纹紫金边的男子一步步走进来,他现身的一刻,殿中火烛与夜明珠的泽芒都好像黯若无光,唯有他惊立于世人的眼中。行若流云,姿如高鹤,惊鸿耀目,仿佛谪仙降世。
目光触及他容颜的一刹那,梅迦逽近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俯天地,他,定是唯一!
东方闲走到东方烨面前,行礼,“臣参见皇上。”
“免礼。”
东方烨看着十四年未见的东方闲,心中惊然不已,他登基那年,他才六岁,心中记着先帝最宠爱的就是这个七皇弟,不顾他年幼,送他去了辰州,一晃,竟十四年了。而今,不料他竟如斯俊美,素有东淩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恪儿与他相比,逊色竟不止三分。
“七皇弟,好久不见了,皇兄很是想念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