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非宴请北域十九部将领的曼音天位于伏俟城主街尽头,离千灯阁不过两个街口距离,乃是属于城中另一实力帮派长蛟帮的产业,规模名声都与千灯阁不相上下,其中的歌舞宴乃是伏俟城中最吸引人的节目。
入夜之后,细雨如织,整座院落点起细纱绡灯,点点光晕朦胧美艳,一直通向宽达五丈的主堂。除了穿梭忙碌的仆役之外,早有数百名赤袍战士在院落内外以及各个路口设下防卫,再加上北域十九部首领的车马扈从,一时间偌大的曼音天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今晚包场设宴之人无论主客皆是跺一跺脚便能震动九域的强势人物,就连长蛟帮帮主也只有站门赔笑的份,其他帮众更加打起精神伺候,不敢有丝毫疏漏。主堂设下二十余位尊席,美女歌姬鱼贯而入,古乐丝竹不绝于耳,席间佳肴珍馐更是流水般地送上,轻歌曼舞,金盘玉盏,不逊王府公侯。
宣军十九部将领都是些粗豪人物,其中大部分乃是北域蛮族首脑,非但行事野蛮,更加作风开放。酒过三巡,席上频频传出震耳的笑声,不是还夹杂着舞娘娇声尖叫,气氛热闹到极点,但是今晚最令人期待的美姬莫仙奴却迟迟没有出现。
直到宴会过半,一辆紫帷马车才徐徐驶入曼音天。
马车停在院中,长蛟帮帮主单何道立刻带人亲自迎了上去,哈哈笑道:“仙奴小姐终于来了!今夜托少原君金面,能请得仙奴小姐光临曼音天,长蛟帮上下当真是三生有幸!”
两名紫衣小鬟转身打起车帘,撑起油伞,扶了一个薄纱遮面的白衣女子下车。那女子婀娜侧身,向着单何道敛衣一福,道声:“有劳帮主亲迎,仙奴如何敢当。”说话之间,一阵幽香拂面缥缈,仿佛漫天细雨里云生雾绕,轻轻袅袅勾向人三魂七魄。单何道顿觉心神俱醉,一时竟连后面的话都忘了说,直到听见堂前通报才蓦然回神,而莫仙奴早已带着两名小鬟娉婷而去。
“仙奴小姐到!”
随着侍者一声通报,皇非放下酒盏微微挑眸,曼音天内喧喧哗的声音随之安静,主堂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着门外看去。只见阶前雨落,灯火星亮,一个轻云般的身影袅袅然自夜色深处而来,四周烟凝雨绕,水光如梦如幻,那美妙动人的身影就像是红尘梦境里开出一朵绝色的妙莲,远远望去高贵不可亵渎,却又令人生出无尽绮丽、无比娇娆的幻想。这艳冠六城大的名妓娉婷前行,衣带随风,步步生尘,但却没有人能看清在那紫竹伞下,烟雨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番容色,这般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的风姿,当真诱人遐思。
主堂中一时声息全无,十九部将领全都目不转睛看着门外。诱人端酒欲饮却全然忘记,有人松手放开怀中的舞姬站起身来,唯有皇非在莫仙奴出现之时目光微微已售,跟着眼底掠过一丝清淡的光芒。
雨中婀娜多姿的身影在众人注目下渐行渐近,渐渐清晰,但就在即将看清她面容的时候,主堂上方忽然落下几面朦胧的轻纱,顿时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十九部将领轰然出声,无不失望地坐回席位上,却见那纱帘背后隐隐绰绰,两名小鬟佛尘洒扫,焚香布琴,不多会传来叮咚数声弦响。一段清音转过,女子柔软清媚的声音飘然而出,“仙奴见过君上,诸位将军安好。”
皇非看着这音容神秘的美姬,突然扬声笑道:“仙奴小姐当真妙极,吊足了我们的胃口,未见其容,已是声色迷人,再听琴音,更觉颠倒众生。”
仙奴柔声说道:“君上过誉了,天下谁人不知君上精通音律,尤擅操琴,奴家陋质蒲资,学得几首琴曲,不过聊慰佳客,略助酒兴,实不敢再君上面前班门弄斧。”
帘后美人柔声款款,容光隐隐,皇非明亮锋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轻纱直入人心,微笑道:“仙奴小姐何必过谦,小姐琴技名动六城,今晚在座各位哪一个不想得闻仙曲,得睹芳颜?”
仙奴轻叹道:“琴曲易谱,知音难求,君上雅擅乐律,不知是否是奴家知音之人呢?”
皇非目含兴味,挑唇道:“本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一闻小姐琴音了。”
仙奴轻轻一笑,低头道:“如此奴家便献丑了。”话音落时,一缕轻弦悠悠作响,自那四面烟纱之间回荡缥缈,刹那之间,仿若柔声私语轻轻在每个人耳边飘过,有着薄暮花落、风送暗香的气息。
帘后烟云,曼妙旖旎,随着琴上仙音,满堂众人无不渐渐露出慎密之色;但听仙音数点,袅袅流淌,一丝一缕皆在人心头荡漾,那音色并不激越,亦不高扬,只是无比的柔和,梦境一般,说不出的美,道不明的媚。
皇非半眯星眸,把酒浅啜,烟香琴音漫于夜色,就在他身边轻轻飘荡,低沉婉转,如诉情话。重纱深处似是藏了世间最诱人的美景,那一抹窈窕魅影,挑起男子唇畔完美优雅的弧度,化作眸心深深浅浅的灯火,最终便似一声轻叹,随着轻烟淡淡飘落无痕。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琴音终止之时,所有人都像沉醉于梦幻不曾醒来。偌大的主堂鸦雀无声,直到皇非抬手击掌,才像惊醒梦中人一般,喝彩之声满堂响起。
皇非起身向纱帘走去,“琴绝,曲妙,颠倒神魂,不知本君可有幸能邀小姐共饮一杯?”
帘内女子柔声相问,“君上当真已经神魂颠倒了吗?”
皇非微笑道:“本君到伏俟城前,便早已经对小姐牵肠挂肚,小姐难道全然不知吗?”
帘内传来低低轻笑,“看来君上的确是知音之人。”
皇非抬手佛过纱帘,众将无不向内张望,想要看一看这琴艺卓绝的美姬究竟是何模样,越过少原君肩头,只见一双清光流离的魅眸幽幽抬起。烟纱渺渺,方寸空间,皇非含笑注视着眼前的勾魂的凤眸,伸出手道:“小姐请。”
莫仙奴将手交到他掌心,袅袅起身,走出纱帘背后。虽然面容仍旧被薄纱挡住,但只是玲珑媚冶的身姿便足以令人心动不已,十九部大将无一不是好色之徒,首席上三个大首领早已按耐不住,其中一个身穿赭色裘袍、头戴金环的蛮族首领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推开身边两个侍酒的舞姬,站起来道:“仙奴小姐今晚来曼音天,咱们……咱们可都等得脖子都直了。小姐的琴听着虽妙,却不如让咱们见见仙容,再不济……也要陪大伙喝上两杯才痛快,你们说是不是啊?”一边说着,一边抓了酒壶越席而出,摇摇晃晃向着莫仙奴走去。
四周将领顿时起哄道:“赤哈大将说得极是!仙奴小姐当陪着我们每人都喝上几杯!”
皇非含笑侧头,“大伙盛情,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莫仙奴轻轻横了他一眼,道:“奴家今晚可是为君上来的,君上是否忍心让奴家去陪别人呢?”
皇非朗声大笑,转身说道:“诸位抱歉了,今次可否看在本君的颜面上,放过仙奴小姐?”
两人这一问一答,显然莫仙奴对皇非颇为钟情,表明了谁的账也不买。众将忌惮皇非权势,倒也不能像对待寻常舞姬一般用强,个个都觉扫兴。那赤哈大将醉眼朦胧地大量莫仙奴,但见美人娇娆,越看越爱,心中极是不甘,酒意上涌,到了皇非面前站住脚步,说道:“君上若要自行收了这美姬,兄弟们倒也没什么话可说,不过另结新欢,难道就不怕宣王殿下知道了不痛快吗?”
他这话中暗有所指,十九部众将本便心存不满,此时趁着酒劲滋事,哄堂大笑,唯有万俟勃言以及少数几个宣军将领知晓少原君性情,心中暗自捏了把冷汗。
皇非却仍旧微笑,抬眼看向赤哈,容色温雅,“今晚仙奴小姐在此,本君不愿有什么不快,赤哈大将愿否收回方才的话,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赤哈也斜着一双吊梢眼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便是想收也收不回来啊,君上又待怎样?”
皇非负手问道:“赤哈大将当真不考虑后果吗?”
赤哈放声狂笑道:“君上莫不成实在威胁我?我十九部重兵横行北域,还当真没有怕过什么!”
“好。”皇非微微颔首。忽然间,堂上一道烈芒闪过,仿若赤虹贯日,灿光夺目。赤哈狂吼一声,左手三根手指溅血飞出,带着纯金酒壶砰地砸到案上,两名舞姬失声尖叫,吓得花容失色。
谁也没看清皇非是何时出剑,如何出剑,一招废了赤哈左边手掌,但任谁都可以想到,如果他的目标不是手指而是对方姓名,赤哈现在早已是一具尸体。
“赤哈大将所说的话既然无法收回,那这一剑便算咱们两清。”
赤哈连退两步,手上鲜血淋漓,痛得面目扭曲,锵地拔出腰刀指向皇非,目中像要喷出火来。堂中十九部将领酒意早醒,腾腾起身,几乎全部兵刃出鞘,席间一时剑拨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外面长蛟帮帮众吓的人人色变,帮主单何道心头叫苦,只怕整个曼音天今晚便要不保。
刀剑环伺之中,皇非微微一笑,挑起案上舞姬的罗帕,轻拭血鸾剑锋。鲜血之下锋芒隐隐,震慑天下的血鸾剑透出魅亮的异光,比那血色更加邪艳。只见他随手一扬,丢开血帕,挑眸环顾堂下,傲然道:“本君听说在宣国,十九部将军若是敢对王都无礼,视为不赦死罪,这条禁律到了本君这里依然有用,诸位若是想知真假,不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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