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回到琼鸾峰去了,他说无论如何,琼鸾峰总归是因他的私事才有此一难,尽管并未有弟子伤亡,但派中弟子多少也受到了惊吓。何况桑庾刚刚继任掌门,还需要他在旁支持,所以他还会在琼鸾峰盘桓一段日子。”
我先是意外地回过脸看着穆紫欢,却又在一瞬间想明白,这才是仲长逸会做的事。不同于容成聿的冷酷狠绝,仲长逸是个重感情,又极其正直的人。当年琼鸾派的掌门收留了仲长逸,并授他一身武艺,相信仲长逸心里始终心怀感恩。如今为了报仇,他不得不让琼鸾派出现混乱。尽管他没有伤害到琼鸾峰上的任何一个人,但他一定十分自责。
“表哥就是这样,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过得很辛苦,却没有人懂他,伴着他。我同我爹一直帮他料理幽酆醴,他身边,一直没有体己的人。他自小……唉……”
听穆紫欢欲言又止,我心中酸涩不已,想着仲长逸孤独萧瑟的背影,和他偶尔对我展露的微笑,我轻轻叹了一声,道:“我想……师兄这样一个好人,日后总归会有位好女子伴着他的。”
穆紫欢摇了摇头,叹了句:“你呀……唉……算了,这种事,旁人总归帮不上什么忙的。”然后从包袱里翻出了一本剑谱,认真翻看着不再说话。
我将头轻轻靠在车壁上,透过小窗望着车外的风景,心中空落落的,我却无法捕捉究竟缺失了哪一块。
马车晃了一天,终于在傍晚到了溯阳,因我们一行人数较多,刚在客栈安顿下,容成聿便让侍琴去采买众人路上要用的物事。
侍琴离开后,我们余下的几人便在客栈一层的大厅坐下。容成聿和容成贤随意点了几道菜,店小二刚要去厨房传菜,穆紫欢轻拍了一下桌子,朗声道:“等等,小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并几斤烧牛肉端上来!”
许是没见过这样豪气的女子,店小二傻傻盯着穆紫欢没有反应,穆紫欢还要再说话,容成聿先道:“小二,便如这位姑娘所讲,上些酒肉罢。”
店小二得令后便窜到了厨房,事情本该就这样完了,哪料公皙虞此时忽然轻声念叨了句:“怎会有如此泼辣的女子,动辄喊打喊杀喝酒吃肉的,哪有一点贤良淑德的样子,真真有碍观瞻。”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谁有碍观瞻!”穆紫欢自幼习武,耳力想来是极好的,公皙虞的这声念道如何能逃过她的耳朵。穆紫欢用力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对着公皙虞怒目而视。
公皙虞也着实是书生脾气,耿直迂腐得不是一般,此时完全没有息事宁人的态度,反唇相讥到:“自然是某些想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女、子’了,或者,我应该称其为悍妇。”
穆紫欢这样的江湖女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气,用力将杯子摔在地上道:“我却要看看,你这迂腐的书生是怎么被我这‘悍妇’捏死的。”说着便飞身向公皙虞袭去。
公皙虞倒还真有几分酸书生的气节,眼看着穆紫欢要直取面门了,却稳稳站着纹丝不动,脸虽有些发红却丝毫无惧意。
千钧一发之时,容成贤出手拦住了穆紫欢的攻势,笑道:“公皙公子想来是钟情于姑娘,喜欢姑娘随性洒脱的样子,却因羞怯不好直说,是以管不住自己的嘴,本想亲近姑娘却说了这般口是心非的话。姑娘大人大量,莫要同他计较。”
公皙虞刚想否认,我连忙暗暗对他摇头,示意他此时不要再激怒紫欢,免得皮肉受苦。公皙虞虽迂腐,倒也不傻,看到我的表情,闭上了嘴,乖乖站在一旁。
穆紫欢虽知道容成贤乱扯了一通,却也不好再发难,我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僵持了一下,总算是坐下了。
菜上齐后,众人都动起了筷子。我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暗暗观察众人。兰姨真是奇怪,方才自己的儿子“命悬一线”,她却似乎无甚反应,完全没有出声阻止,此时危机解除,她也没有对公皙虞有所劝慰。
容成聿的反应倒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尽管穆紫欢是他的“故人”,但以他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有热闹看,又怎么可能会出手阻止。更何况,像他这样伏线千里、运筹帷幄的人,谁知道他的哪一个细微举动是不是为日后的庞大计划做的长远准备呢!
也罢,我倒要睁大眼睛仔细瞧着,瞧着你每一个细微的举动,看谁更有耐心。
我这样想着,嘴角不觉带了一丝冷笑。
“月儿姑娘笑什么呢,莫不是也在笑话我!”穆紫欢就坐在我身边,很快发现我毫无缘由的笑。我板正了脸孔,摇了摇头道:“只是觉得贤公子方才说的很有道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瞧着紫欢同公皙公子倒真真是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呢。”
听我也这么说,公皙虞脸立刻变红了,吞吞吐吐道:“姑……姑娘误会了,在小生看来,唯有像……像姑娘这般温婉贤淑的女子,才……才能……”
公皙虞还未说完,穆紫欢的杯子便丢了过去,“酸书生,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嫌弃本姑娘!且就凭你还敢肖想尹月,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量重!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就凭你这迂腐的穷酸书生气,日后只能娶只母老虎,天天罚你跪在算盘上!”说完,便转身上了楼。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三十八章 翊阳殿
见穆紫欢真是动了气,我放下碗筷,赶忙追上楼去。走到穆紫欢房门外,见房门未锁,我轻轻敲了敲门,穆紫欢没有应声,我犹豫了一下,说了声:“紫欢,我进来了。”然后轻轻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见穆紫欢正坐在窗上,我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紫欢倒是十分喜欢坐在窗上,记得初次见你时,你便坐在容成聿书房的窗上。”
穆紫欢转过头静静看着我,沉默良久问道:“月儿,你说……男子是不是都喜欢你这般安静温婉的女子?”听穆紫欢这样问,我忽然有些想笑,谁说我是安静温婉的女子,我只是假装安静温婉罢了。
“自然不是,我倒是十分羡慕紫欢的率性洒脱。虽然人人都说女子依附于男子,但男子心中,总归还是希望有位女子可以降伏自己的。紫欢性子极好,日后求亲的人,想必会踏破你家的门槛呢。”
听我这么说,穆紫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月儿你真是会说话,跟你在一起很轻松很舒服,难怪表哥……”
“你这丫头,心情一好便想着打趣我了,仔细我痒痒你!”说着,我便将手伸向了穆紫欢,她笑着从窗上跳下,满屋子躲了起来。
闹够了,穆紫欢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犹豫了一阵说:“月儿,有时候……我很羡慕你。永远那么温婉娴静,总是处变不惊,不像普通的大家小姐那样或怯懦庸俗,或骄傲蛮横。我羡慕你既聪明又温和,说话做事都讨人喜欢,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真真是惹人爱。”
看着穆紫欢眼光闪闪地望着我,我不禁有些感叹,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在羡慕着别人,并被别人羡慕着吧。我想穆紫欢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羡慕她这样来去自由,恣意妄为的生活。
“紫欢,别人的喜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过得快活。想要改变你本性的人不值得你为他改变,值得你为他改变的人,舍不得你改变自己的性子,因为这样的你,最好不过了。”
听我说完,穆紫欢很有些感动,漂亮的大眼睛里眼泪忽忽闪闪的。我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好好洗个脸早早睡吧穆大美人,小心明儿个起来眼睛肿得像馒头!眼睛肿也就罢了,要是被某些人笑话了去可就不好了。”
见穆紫欢伸出手用瘙痒威胁我,我赶忙笑着从她房里跑了出去。
回了房,小遥很勤快地又去准备浴桶了,拗不过她,我只得捧了杯茶坐在房里等着她准备。
望着茶杯里浮浮沉沉的陈茶叶子,我忽然有些恍惚,想起了在琼鸾峰上容成聿泡给我的一杯杯好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对我的诸多算计,我仿佛能看到,在那许多个温暖的午后,宁静的傍晚,我就这样捧着一杯茶坐在容成聿身边,有时沐浴着懒洋洋的日光,有时享受着若有似无的晚风。
有时,我弹琴他看书,有时他看书,我发呆
我们都静静的不说话。
回忆散去,杯子里的还是客栈里廉价的陈茶,而那个静静坐在身边的人,也像被撕碎的回忆一样,倏地变了样。
“为什么呢……”我轻轻呢喃,容成聿,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残酷的真相?你明明可以瞒得更久。
翌日出发时,公皙虞想是受了容成贤语重心长的教育,没有再招惹紫欢,默默扶着兰姨上了车。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放慢步子小声问身后的容成聿:“兰姨和公皙虞……你是怎么同贤王爷说的?”“自然是实话实说,他们本就是与我们同行,仅此而已。”容成聿大的理所当然。
容成聿果然还是有太多事对我隐瞒。
马车又行了两日,墨都的城门终于慢慢出现在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