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五年前正是外戚旧臣势力最猖獗的时候,那时我便已嘱咐舅舅们安分守己,同时在各地寻找贫穷聪慧的少年,有的收作养子,有的供给钱财,这些少年十分用功,也一直记得我们的恩情。我一直在等,等老爷子改革官制,然后将这些少年送入朝堂,从而借老爷子的手……”
成就你的天下。容成聿果非池中之物,我叹的不仅是他如此的深谋远虑,更是他的胆色和信心。如此重要的事,他对我和盘托出,并不是因他如何信任我,而是他信自己的眼光,更信自己有将一切控制在手中的能力,他相信即使我出卖他,他也能掌控局势,他相信我不会傻到和这样的他抗衡。
这是他的威慑,对我的威慑。
我开始相信他会是我最好的选择,同时,我更相信,他是我最危险,最万劫不复的选择。
可是,这样的他,为什么会选择与我合作?
“依王爷看,他们需要多少年才能成长到王爷想要的力量?”容成聿转身望着窗外,站了很久,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慢慢道:“正如不能仅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向前的路,也不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谁也不能确定,那条唯一的路可以让自己安然走到想去的地方。”
看着容成聿的侧脸,我愈加明白自己做了怎样的选择,也更加明白了一旦选择,我只能走下去,没有回头的余地。
深吸一口气,我一字一顿道:“我许诺,会竭尽所能助你成就帝位。我只有一个要求,待你达到睥睨天下的权力顶峰,给我一个公主的虚名,赐我一块封地,我会带着所有的秘密,消失在你眼前。”
容成聿没有回身看向我,依旧望着窗外,道:“对于姑娘,我始终是信任的,也请姑娘信任我。而且,我对姑娘……哦,对了,这次紫欢还带来了一份珍惜的琴谱,我拿着也无用,不若就送给姑娘,也好过埋没了它。”说完,容成聿将桌上的一本册子递与我。
琴谱很老旧,但可以看出经过精心修复的痕迹。琴谱上面记录了许多几近失传的古曲,《枉复》、《流景》、《离殇》、《弦歌》……最后的是《莫归去》。
没有了奏琴的兴致,我拿了琴谱便向容成聿告辞离开了。
回到安园,小遥高兴地告诉我,后院的母鸡又孵出了几只雏鸡,再过些日子便可以做烧鸡给我吃,我也不必为练柳叶飞花的事烦忧。看着小遥兴奋的样子,我深深觉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顾及,简简单单地活着,是多么的幸福。
近日,仲长逸似是很忙碌,我甚少见到他,连修习时,他也不会每日必到。他或许不知道,对我来说,他就像兄长一样,不会害我,不会骗我,亦不会利用我,我甚至相信,或许,他会护着我。
他没有通天彻地的权力,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纵然他并不会跟我说许多话,我也很欢喜他静静的陪伴。同他在一起,我会暂时忘记自己的选择,偷得片刻的轻松。
如约到了静园,我本打算试试新近学习的《枉复》,但容成聿却道今日有贵客,让我进屏风休息,或者挑本书看看。
自那日真正坦诚布公后,容成聿便开始让我接触他的计划,每次紫欢带消息来,我都会在屏风后听听,然后跟他讨论,他也会问一些我的意见。不知今次来的,是何方神圣。
“云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云兄?仲长逸?他不是姓仲吗?容成聿为什么唤他云兄?难道因为他字云湛?这未免有些牵强了吧!
“自是妥当。”仲长逸一如既往的寡言。“云兄,你说,若是尹月知道你这样瞒着她,该会多伤心呢?”瞒着我?何事?我听得云里雾里。
“我并未瞒她,只是有些事未向她说明而已,我不说,自是因为她没必要知道,而非刻意隐瞒。但你却不一样。”知道什么?仲长逸和容成聿有什么计划?
“若云兄并未觉得不妥,我也不好多说,只是,若尹月知道了……想来大抵会不大高兴。至少我,我的所想所做的,皆会告知于她,从未隐瞒。”“从未?”仲长逸语气中颇有几分讽刺。“自是如此。”容成聿答得理所应当。
仲长逸走后,我从屏风后出来,直白的问到:“你们方才说的,是何事?师兄隐瞒我的,又是何事?”容成聿随手拿起本书,一边翻着一边随意答道:“日后你自会知晓,你只需记得相信我,便可。”
我深知若是容成聿不想说,不管我怎样问都不会有结果,于是只得离开了静园。回去的路上,我想要弄清方才的对话里隐藏的秘密,却觉得似乎被什么遮住了双眼,无法真切地看到真相。所谓云兄,仲长逸的隐瞒,容成聿和仲长逸的关系……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三十二章 惊变
不负小遥所望,在她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下,后院的雏鸡终于成长为可以上桌的母鸡。今日去上早课前,小遥告诉我待我修习回来,我最爱的红烧鸡块必定会在桌上等我,对此我甚为满意。
早课时,授课的玉骞真人并未如时到来,据其他弟子讲,仲长逸与玉骞真人昨日夜里下山处理急事去了,尚未归来,今日的课可以停上。我们几人在清明台各自散了后,我本打算直接去静园找容成聿,但走在路上,突然听到了派中弟子奔走呼告:“魔教来攻山了,习武的弟子速到山门抗敌,其他弟子寻找安全的地方藏匿!”
一瞬间,山中乱作一团,有的人提着剑向山门的方向奔去,有的人手忙脚乱冲回自己的卧房,抱着经卷的、抱着细软的皆有。我顾不得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顾不得其他人,飞快地跑回安园寻小遥。
我撞开安园的门时,小遥正在拔鸡毛,我一把将她手中的鸡扔在地上:“小遥,快去将重要的物事收拾收拾,越少越好。”说完,我回到自己房中,将藏在床底下的所有银票揣进衣内。我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除了银票,仅有那本琴谱、袖内的一盒针还有紫鸢是我想要带走的。
我走到院内,小遥已收拾好了一个小小的包袱等着我,我拉着小遥,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正想着去看看容成聿有没有办法时,容成聿冲进了安园,“东西都收拾好了?快跟我来!”说完便引着我们朝着静园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都很匆忙,我甚至没有机会问容成聿是否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容成聿推开静园一间偏房的门,带我们走了进去。
这间房似是间普通的卧房,容成聿跃到床上,掀开床上的细软,用力在床板上一推,一个很小的暗门应声而开。容成聿示意我们过去,我和小遥赶忙跑过去,依次自暗门下的梯子爬了下去,容成聿走在最后,将暗门重新关好。
这似乎是一条暗道,容成聿从袖中抽出火折,点燃了地道内的一个火把,走在前面为我们引路。在地道中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我终于又看到了梯子。容成聿先一步爬上去,推开了挡在出口处的物事,在我和小遥爬上去后,容成聿将旁边的一块假石头压在了出口处。
出了地道,顿觉阳光很是刺眼,我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突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刀剑相击和呼喊的声音。我惊奇地看向容成聿,他把手指放在嘴前示意我不要出声,我点了点头。容成聿左右看了一下,觉得没有问题,便引着我和小遥经一条小路向山下走去。
小心翼翼地走了两个时辰,我们终于到达了山脚下,此时,山下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我们上了马车,快速地离去。
马车飞驰,我的心还悬着,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回不过神来,所以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听。小遥安静坐着,手不断揉搓着包袱的角,容成聿也不说话,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马车内静悄悄的,只有马蹄声和车轮轧过石头时的声音,一声声,像是碾在我心上,十分煎熬。
不知在马车上坐了多久,车停了下来,车夫道:“爷,到了。”容成聿睁开眼,跳下车。我掀开帘,看到容成聿想扶我,小遥却很懂我心意地先跳下车,扶着我下去。
抬眼一看,眼前是一座气派非常的山庄,山庄有一半嵌在山内,借着山势,更显得巍峨。我仰起头,巨大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题着“无逸山庄”。
通向山庄的台阶又陡又长,拾级而上,我们见到了山庄门前站着的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他恭敬地鞠了一躬:“各位贵客,今日一早我家主人便令我在此等候,现在庄中已为各位准备好了客房,各位一路奔波想必已十分疲倦,就请各位先回房休息。女眷的的卧房在南苑,老奴这便让这个丫鬟引两位姑娘过去罢。”
我看向他的身后,一位穿着精致的丫鬟走到我面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奴婢浣漓,两位请随我来。”我看向容成聿,他点了点头,我便跟着那丫鬟朝南面走去。
“浣漓,方才那位老者是……”“那是庄里的管家,他为人谦和,我们都唤他吴叔。”浣漓甜甜地笑着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