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该不该相信她所说的,很想问问雪,很想对雪说:她说她是我的阿妈,你说她真的是我阿妈吗?
可是,雪还在敌人的手里,身陷险境。
“母亲,快回来!”浩维气急败坏地叫道。
显然,他并没有听清楚母亲和敌人的对话,更加不明白母亲为何这么激动。
楼烦王妃仿佛没有听见儿子的叫唤,只望着眼前这个让她朝思暮想的儿子,悲伤而喜悦,泪流满面。
禺疆欣喜地看着她,黝黑的脸庞绽开幸福的微笑,片刻后,那微笑突然凝固在脸上——
他陡然伸臂,将柔弱的楼烦王妃扯在怀中,左手制着她的肩膀,右手扼住她的咽喉,不忍看她惊愕的表情,目光狠厉,“王子,一人换一人,如何?”
她的眉睫隐隐颤动,脸上的泪水渐渐风干,从容地看着小儿子,浩维。
众人皆惊。
杨娃娃也没料到禺疆这般狠心,以楼烦王妃为人质来换自己。
他待自己这么好,他的深情,她很感动。
在他心中,她才是他最在乎,旁人无法企及,亲生阿妈都不能。
浩维失去了唯一的筹码,严厉地瞪母亲一眼,不动声色地笑,“我的母亲,你随便处置,你的阏氏随我处置吗?”
利箭呼啸,刺进胸口,楼烦四个守卫应声倒地。
浩维面不改色,心中却惊惧,禺疆麾下果然无弱兵,射术了得。
阔天走过来,腰间挂着宝刀,不露丝毫情绪。
浩维看见他,激动地吩咐道:“你来得正好,保护爱宁儿。”
此时不把握机会,更待何时?
杨娃娃对阔天使了一个眼色,出其不意地出击,挡开浩维的手臂,手肘狠狠撞向他的胸口,紧接着疾步后退。与此同时,阔天的宝刀架在浩维的脖颈上,森白的刀光迫上他紧皱的眉宇。
浩维惊怒交加,瞪着阔天,厉声道:“阔天,你竟然背叛我!”
匈奴骑兵纷拥而上,押制着浩维和爱宁儿。
瞬息之间,楼烦王子功败垂成,落入敌手,生死悬于一线。
禺疆放开楼烦王妃,将杨娃娃拽过来,狂猛地抱着她,不管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也不管她如何推拒,他固执地紧抱着她,好像要勒断她的腰肢。
“不许有下一次!”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脸膛冷肃,责备的语音很低、很沉。
“什么?”她不太明白。
“以后不许冒险!”他心有余悸,“假如他比你快,你会受伤。”
“我有把握……”她心知他担心自己受伤。
“你非得受伤了才知道男人的厉害是不是?”他面色一沉,不悦道。
这男人怎么这么啰嗦?小事而已,居然喋喋不休地训她,是他的作风吗?
杨娃娃推开他,低声道:“都看着呢,楼烦王妃,应该是你阿妈。”
禺疆没有回答,她走过去扶住楼烦王妃,关切地问:“王妃,有没有受伤?”
楼烦王妃怔忪地看着这一切,眸光涣散。
他轻握着楼烦王妃的双肩,强迫她看着自己,激动地问:“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冷静一点。”杨娃娃劝道。
“不要杀他,不要……你放了浩维,他是你弟弟……”楼烦王妃恳求道。
“他是我弟弟?”禺疆焦急道。
“我是你阿妈……冰溶不是你阿妈……”楼烦王妃的泪珠簌簌而落,嗓音沙哑,“姐姐怎么会告诉你呢?她那么骄傲……”
禺疆一语不发,铁臂下垂,隐隐发颤,似乎陷入了沉思。
楼烦王妃真的是他的阿妈!
杨娃娃问:“王妃,您真的是单于的阿妈?那您怎么会在楼烦?”
楼烦王妃轻闭双眸,两行晶莹的泪水滑落,隐忍的悲伤令人动容。
她睁眼,柔和道:“想听故事吗?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禺疆挥臂,示意众骑兵退下,只余数人押着浩维和爱宁儿。
阔天站在一旁,神情冷淡,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楼烦王妃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缓缓道:“多年前,乔氏部落有一对双胞姐妹,姐姐娇艳,妹妹清丽,周边几个部落的勇士竞相爱慕。十五岁那年,姐姐有了心上人,她们的阿爸却把姐姐嫁给挛鞮氏部落的单于。纵使不情愿,姐姐还是嫁到挛鞮氏部落。不久,妹妹去探望姐姐,见到了神勇的姐夫。姐夫一直未能得到姐姐的真心,转而喜欢心思单纯的妹妹。多日相处下来,妹妹渐渐喜欢姐夫,并把最珍贵的自己献给了姐夫。姐夫向姐姐提出,要娶妹妹为阏氏,姐姐惊愕之下,并没有反对。”
杨娃娃知道,楼烦王妃所说的就是自己的故事,问道:“妹妹嫁给姐夫了吗?”
夜风吹起楼烦王妃的衣袂,翻飞如蝶,风华绝世,“过了几日,姐姐建议单于,大半年之后再迎娶妹妹,因为姐姐刚刚嫁过来,就急着迎娶妹妹,这有损于单于的名声。单于想想也是,就依了姐姐。大半年以后,姐姐把妹妹送回乔氏部落,单于准备好一切迎娶妹妹,却忍不住对妹妹的思念,独身一人前往乔氏部落探望妹妹。单于没有料到,一到乔氏部落,就听见部民说妹妹即将嫁给沮渠氏部落的单于,明日就大婚。单于没有找到妹妹,却在湖畔看见妹妹和一个男子激情相拥,单于一怒之下回了部落,当即点兵,立誓扫荡沮渠氏部落。姐姐及时劝阻,才避免了这场战祸。”
明火闪耀,苍茫的夜空云海翻涌,气象万千。
皎洁的月亮隐藏在云层之后,星星也隐去了光芒,夜风呼呼,冷意袭人。
禺疆激动地问:“你说的单于是不是我阿爸,这个姐姐是不是就是冰溶?是不是?”
杨娃娃拉住他,强迫他冷静下来,让楼烦王妃继续说。
楼烦王妃仍然娓娓道来:“单于再次来到乔氏部落,质问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妹妹拒绝嫁给单于,只说根本就不喜欢他,让他以后别再纠缠她。”
杨娃娃脱口问道:“为什么妹妹不嫁给单于?她不是喜欢单于吗?”
“乔氏部落的单于要把妹妹嫁到沮渠氏部落,虽然妹妹喜欢单于,但是,她不想因为自己而挑起两个部落的仇恨,况且,当时沮渠氏部落和挛鞮氏部落实力相当,若是打起来,挛鞮氏没有必胜的把握。再者,战争一起,受苦的是两个部落的部民。”
“那妹妹嫁给沮渠氏单于了吗?”杨娃娃疑惑地问,如果那妹妹嫁到沮渠氏部落,那眼前的楼烦王妃又是怎么回事?
楼烦王妃唇角微勾,嘲讽道:“其实,妹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姐姐的安排。姐姐是一个非常骄傲、自尊心很强的人,即使她自始至终并不喜欢单于,但也看不得单于喜欢妹妹、而冷落了自己。她担心单于的名声只是一个借口、一个拖延时日的方法,实际上,她讨厌、鄙视妹妹,根本就不会让妹妹嫁给单于。她暗中操纵一切,让阿爸把妹妹嫁到沮渠氏部落。沮渠氏部落单于很喜欢妹妹,不过他很尊重妹妹的决定,并没有强迫妹妹嫁给他。挛鞮氏单于看到妹妹和相拥沮渠氏部落单于,其实,他们只是在告别。
如果妹妹嫁给单于,就会毁了姐姐的一生,三个人将会更加痛苦。于是,妹妹宁愿忍痛离开,也不愿嫁给单于。单于被拒绝之后,伤心与愤怒之下,大病了一场,就在他生病的大半年里,妹妹为他生下一个小男孩,姐姐知道后,抢走了孩子,扬言单于的孩子不能遗落在外。后来,妹妹偷偷地来到挛鞮氏部落,听闻姐姐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她的孩子,也就欣慰地离开了。妹妹没有料到,姐姐对单于撒谎说:妹妹不能带着孩子嫁人,根本就不想要这孩子;妹妹更没有料到,姐姐抢来孩子,是为了折磨孩子,把妒忌和仇恨转嫁到孩子身上。”
杨娃娃可以肯定,那孩子就是禺疆,那姐姐就是冰溶,那妹妹就是楼烦王妃!
跳跃的火光,给夜色笼上一层蒙蒙的红晕。
禺疆布满血丝的眼睛遽然一亮,问道:“后来,那妹妹去哪里了?”
楼烦王妃看浩维一眼,目光平和,柔情款款,“妹妹离开了乔氏部落,离开了匈奴,独自生活在楼烦边地一个小部落。一日,妹妹在草原上放牧,碰到了楼烦王,楼烦王一见倾心,强迫妹妹跟他回王庭。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只能以死相威胁,然而,楼烦王以部落中所有牧民的生死威胁她,妹妹无法抗拒,跟他回王庭。楼烦王伊车侯真心对待她,封她为王妃,以自己永不疲倦的深情,默默地为她付出,希望得到她的爱。妹妹并不是无情之人,三年之后,终被楼烦王的深情所感动,为他生下一位王子。”
原来,后来还有这么一段奇遇。
如此,楼烦王子浩维和爱宁儿岂不是表兄妹?
杨娃娃无奈地想道:真是冤家不聚头,一家人都碰到一起了。
禺疆剑眉紧蹙,黑眸闪着泪光,嗓音暗哑,“你真的是我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