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单于身旁的百名亲卫在大单于放箭之后,毫不思索地举箭,冷漠地向韩氏部落单于射出一箭。
因为,不射中,斩杀不殆。
在场所有人,只觉眼前、耳旁、头顶,皆是利箭疾驰的呼啸声,只觉箭雨的密集与冷酷。
刹那间,活生生的韩氏部落单于变成箭靶子,挺立的身躯插满百支利箭,千疮百孔。
震慑!
绝对的震慑!
各部单于震惊地看着这血腥、残酷的一幕,暗自庆幸没有跟随韩氏部落单于明目张胆地挑衅大单于。
韩氏部落数百名骑兵,见单于死于非命,愤怒、震惊之余也无可奈何,默然低首。
大单于冷酷地坐下,漠然饮酒,仿佛方才残酷的一幕不曾发生过。
呼衍揭儿冷冷道:“韩兄弟犯上作乱,起兵谋逆,罪当诛杀。各部兄弟,莫学韩兄弟犯上作乱,危害我们匈奴的统一与团结,我们必须听命于大单于,听从大单于所有号令。谋逆者,如同韩兄弟,百箭穿心!”
各部单于急忙颔首,低声附和。
呼衍揭儿沉声道:“韩氏部落所有骑兵,暂归单于庭统领,反抗者,杀无赦!”
大单于兀自饮酒,仿佛那飘香的美酒,才是他最关心的。
经此一役,各部单于终于明白,大单于已经不是当初的大单于了。
深藏不露,冷酷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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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孤月清冷,银河烁闪。
空旷的夜幕黑得纯粹、黑得澄净,包容万物,包容所有的悲喜与离合。
穹庐大帐,火光昏暗。
一个孤傲的男子枯坐王座上,微微阖目,面色沉静如水,摇曳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黯然而孤独。
自从深雪离去,他时常枯坐在穹庐大帐,一坐,便是整整一宿。
那熟悉而陌生的寝帐,他不敢回去,因为那里充满了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到处都是她的明眸靓影、皓肌雪肤,她的影子无处不在。可是,她不在了,远在月氏,不在他的怀里,他仿佛看见了她,却触摸不到她,他一次又一次地崩溃。
他一再告诫自己,为了她,一定要振作!一定要振作!
因此,他宁愿在穹庐大帐过夜,希望不那么痛。
他缓缓睁开眼睛,拿起案上的手枪,细细摩挲。
她说,这是手枪,是一个奇人异士送给她的,枪中有两发子弹,倘若射中胸口或头部,一击毙命。
他俯唇,轻轻吻在冰凉的手枪上,仿佛这通体如墨的手枪,便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子的香腮与芳唇。
一滴泪,落在手枪上……顺着枪口滑落……
他微阖的黑眸缠绕着层层叠叠的思念,心痛如割。
雪,你在月氏过得好么?安全么?他们欺负你了么?
雪,我好想你……好想你……
夏季过了,我便去接你,接你回家,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一人直直地闯进来,激动道:“大单于,大单于……”
大单于猛地抬首,满面怒容,凌厉的目光射向闯进来的人,却在看见来人之时,他激动地奔过去,拽住来人,焦急地问:“麦圣,你回来了……太好了……”
麦圣单膝跪地,面有憔悴之色,“大单于,我回来了……”
大单于一把拉起麦圣,手臂克制不住地发颤,急切地问:“打探到什么消息?快说!”
“大单于……”麦圣满面风尘、满身风露,惭愧地低首,凄痛道,“晚了一步,我们去晚了一步……”
“什么晚了?什么意思?雪……雪,被月氏王杀了?”大单于震惊得无以复加,全身僵硬,反复思量着这“晚了一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颓然放手,脸如死灰,复又激动地揪住麦圣的衣袍,鹰眸迸射出骇人的红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前,我们进入昭武城,听闻……听闻月氏王子未蓝天登基为王,半月后,未蓝天……娶匈奴大阏氏为夫人,封号为‘雪夫人’……”麦圣战战兢兢地说道。
“‘雪夫人’?‘雪夫人’……”大单于喃喃自语,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浑身无力,无力得站不稳,麦圣及时拉住他才没有摔倒。
半晌,大单于回过神,精眸熠熠闪光,却是嗜血的杀气,“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麦圣颔首,歉意道:“应该是真的,昭武城无人不晓。”
大单于徒然放手,呆呆地望着燃烧的火焰。
雪,你真的嫁给月氏王了么?是被逼的,是不是?你不是真心嫁给他,是不是?雪……你为什么嫁给他?你那么聪明,为什么无法自保?
麦圣悲痛道:“我想混进月氏王宫,希望能见到阏氏,寻机多日,始终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我担心大单于着急,就先赶回来禀报,留下五人继续留意月氏王宫的动静、打听阏氏的消息。”他看惭愧地垂首,“麦圣无能,有负大单于。”
大单于的黑眸暗沉如夜,目光凝于一处,“你先下去歇着。”
麦圣还想说什么,但见大单于异乎寻常的冷静,完全不像以往疯狂、暴躁的样子,心中安慰。自从统一漠南以来,大单于不再是以往的单于了,才智过人,英明神勇,残酷冷血,深不可测,让人无法捉摸。
麦圣轻叹一声,正要退出穹庐大帐,却听见帐外传来一道声音:“大单于。”
应声而入的,正是面有急色的洛桑。
洛桑看见麦圣,激动而惊喜地问:“麦圣,有阏氏的消息吗?”
麦圣摇头,示意他别问太多。
洛桑见他面色凝重,想必是没有阏氏的消息,空欢喜一场,竟忘了禀报之事。
“速速禀报!”大单于不悦地瞪着他们。
“兰氏部落一万骑兵驻扎在单于庭以北六百里处,极为隐蔽,眼下已经有所行动,天亮之前应该会突袭单于庭。”洛桑禀道。
“兰扣想与韩氏里应外合,我就给他一个措手不及。传令下去,即刻整队出发,我亲自会会兰扣。”大单于眼中那簇火苗慢慢熄灭,凝聚成森冷的杀气。
洛桑应下,转身出帐。
宽敞的穹庐大帐,烛火摇曳,麦圣觉得有一股冷冽的夜风涌进来,眼前的大单于,亦如这股冷风,令人心惊胆寒。
大单于负手而立,语声不显喜怒,“麦圣,先去歇着吧。”
“麦圣惭愧,大单于……”麦圣欲言又止。
“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听到阏氏嫁给月氏王的消息这么冷静?”
“大单于英明,麦圣是有一点儿……不解。”麦圣有点儿尴尬。
“无论阏氏是不是真的嫁给月氏王,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冲动。只要我们漠南匈奴没有分裂,只要单于庭还在,阏氏就会放心,而我就有实力与月氏一搏。”大单于万般苦涩地叹道。
“若阏氏知道大单于这么想,一定很高兴、很安慰。”麦圣展眉一笑。
“你言外之意,我以往不够冷静?”大单于眸光一冷。
“不是,大单于英明神武、处事果断,自从那年遇到阏氏……就有些不够冷静,不过,阏氏成为我们匈奴人人敬仰的大阏氏后,大单于又变了一个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麦圣艰难地说道。
闻言,大单于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目光凝于一线,不知在想什么。
麦圣再次叹气,大单于已是匈奴的草原之王,手握生杀大权,冷酷无情,高深莫测,恩威并重,是高高在上的“大单于”,是草原上空搏击长空的雄鹰。
大单于一拍麦圣的肩膀,朗声一笑,“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我们漠南单于庭将会一统大漠南北,统一草原!”
此言豪迈万丈,尽显王者风范。
麦圣应了,退下歇息。
大单于站在帐外,不由得承认,麦圣说得很对,自从深雪闯进他三十年孤独的世界,他所有的一切都乱了、变了,或者说,是他自己不知不觉的变化,与她无关,却是为她而改变。
铁血千里,缠绵数载;大漠狂沙吹不散她雪肌红颜,草原狼烟掩不住她聪慧机敏。
铁蹄轰响,刀锋饮血,一路走来,总是她陪伴左右、生死不渝。
草原尽头,黑夜即将迎来曙光,统一大业即将永世流传,而如今,她在何方?
夜色无尽,思念无穷,他举眸遥望天际的一勾如霜冷月,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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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愈加深沉。
一抹傲岸的黑影没入浓浓夜色,驰向六百里外的兰氏部落。
当大单于亲率一万铁骑“迎接”兰氏部落之时,兰扣率领一万铁骑正要出发、突袭单于庭。
兰扣震惊地看着名震大漠南北的大单于策马而出,跨坐马背,身姿稳如漠北雪山,气度倨傲。耀眼火光之下,大单于黝黑的脸膛似笑非笑,脸上映着火红的光影,却是一丝暖意也无。
“兰扣,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此番前来漠南,怎的不告知一声,害得我从美梦中惊醒,仓促前来迎接,兄弟不怪我来迟了吧。”大单于朗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