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觞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心头有些痛苦似的。忽然,他低声问了句:“你信命吗?”
“信啊!”玲珑点头。笑道,“不过我更信命是人挣的!”
也许是她的语气带着些豪气和洒脱,竟让水流觞心头一震,眼神复杂地望着她。玲珑说:“你以为求个签就一切注定了?要是真注定了,那人还活着干吗,直接找根绳一吊就直奔注定的结果了。命运论和信仰一样,都是为了给在逆境中的人一个心理寄托。人在经历低谷时,总会叹息‘这是我的命’,或者祈求‘佛祖保佑’,说完这些话,心里的确会松快点。不过,在回归现实后,其实还是靠什么不如靠自己,信什么不如信自己。”
她说着,跪在蒲团上,拜了拜,拿起签筒一边摇,一边道:“如果我求佛,佛就能让我成为全国首富的话,我猜佛一定会羡慕我比祂过得轻松多了。”
“你既不信,为什么还要求?”
一根签掉出来,玲珑拈起来,笑答:“因为很好玩啊。”说罢去找和尚解签了。
水流觞望着她的背影,低头又望了望手中的签,随即扔进签筒里,转身跟上她。
解签的和尚按照号签,找到签文,看了看,问:“姑娘想问什么?”
水流觞站在玲珑旁边,以为她会问姻缘,姑娘家一般都问这个。哪知玲珑脆生生地笑答:“问事业。”
和尚愣了愣,心想一个姑娘家怎么问事业,她有事业吗,不过还是解道:“姑娘的这支签小吉。凡事仅看表面自有不足,阻碍或能排除,祸事亦能成福庇。只要有恒心,耐心,最后终能成愿。”
玲珑接过签文,道过谢,往外走。水流觞戏谑道:“看来你的财路不太顺。”
“我从来就不奢望自己的前路会一帆风顺,再平坦的路也有坑洼,更何况是人生。”玲珑耸耸肩,说,“我奶奶说,这人啊,长久眼光要远点,短期目标要低点,才不会活得太累。我看你就活得挺累的。”
水流觞脚步微缓,最终定住。玲珑回过头,看着他。
水流觞背着手,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幽幽叹了声:“你说的没错,我活得的确很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连命都未必保得住。”
“所以呢?你是想英年早逝,还是寿终正寝?”
水流觞被她的话给弄愣了,玲珑接着说:“既然想寿终正寝,就别让人把你给英年早逝了。”
金色的木樨花间,风吹散了浓郁的芬芳,吹落了一地花瓣。水流觞默然地站在原地,良久,长叹了口气,低声呢喃:“我……一旦失败,我想也不敢想。”
“你有的选吗?”单凭他是前皇后嫡子的身份,就凶多吉少。
“没有。”他摇头。
“既没有,为了以后不会因为技不如人而失败,从现在开始磨练技术,可比总想那些有的没的有用得多。皇子可以坐享无上尊贵,活得辛苦就是换得这些尊贵的代价。”
“如果能选,我宁愿不要生在帝王家。”他轻声说。
“等你饿肚子时,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是皇子,能欺你的只有皇族;你若是百姓,谁都能欺你,上到官宦富贾,下到能打倒你的乡野汉子。所以别说这么天真的话,无论在哪里,都是以强者为尊,优胜劣汰是法则。”
水流觞听了,凝视着身旁开得正艳的木樨花良久,才缓缓迈开步子,说了句:“走吧。”
玲珑心里清楚,他无非是内心忧闷,想找个人倾吐心绪。而她这个跟他没利益关系的人,很不幸地成了他的情感垃圾桶。他连笑都是忧郁的。她暗自叹了口气,她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皇子本来就是个高危职业,他最好能有这个觉悟。
“豆荚!”她叫了一声还在跟侍棋互瞪的豆荚,“去买一斤桂花糕带回去吃。”桂花糕是木樨寺一绝。
豆荚应声,去了,不多时,抱回一包桂花糕,边走边吃,看得侍棋和司书目瞪口呆。她不是丫鬟吗?丫鬟居然敢吃主子的桂花糕,好大的胆子!
豆荚将纸包递过来,回味无穷地笑道:“姑娘,这木樨寺的桂花糕真是绝了!比夫人做的还要好吃!”
玲珑直接在旁边的小溪里洗了洗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咬一口,入口即化,桂香浓郁。她全吃下去,接过纸包,递到水流觞面前,笑道:“尝尝看。”
水流觞见她吃得香甜,有点心动,可自幼学习的规矩让他做不出来在外头站着吃东西,便摇摇头。
玲珑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似的,拈起一块,递到他嘴边。此举让在场的人惊掉了下巴,豆荚开始两眼放光,侍棋和司书则是愤怒,认为玲珑作为平民,也太没规矩了。
然而,水流觞的脸却开始泛红,张开嘴,咬了一口,顺势拿在手里。这下,侍棋和司书的下巴又掉了一次,他们王爷不是有洁癖吗?怎么随便就吃了别人递来的东西?
可水流觞却觉得,那桂花糕的确很香甜。
当晚,水流觞就带着四个随从走了。玲珑没问他要去哪儿,也没去送他,甚至连他什么时辰走的都不知道。她也不必知道,和那样一个地位尴尬的皇子,她不宜过于接近。
要说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她有没有不舍,肯定有,可这不舍并不深,至少还没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
同样是在这个夜里。
夜色渐阑,月移花影上栏干。
豆荚奉玲珑之命,刚从外头回来,正走到客栈后门,却远远地看见墨羽正坐在墙头上,手里抱着个酒坛子,仰头望着黑乎乎的天发呆。
她诧异极了,走过去,问:“墨公子,你干吗呢?”
墨羽听到有人叫他,身子微微一震,低下头来看了她一眼:“是你啊!”
豆荚望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鼓鼓嘴,脚尖一点,跃上墙头坐在他身旁,说:“墨公子,我看你挺闷的,不如我陪你聊聊吧。”
墨羽不语,虽然他很诧异豆荚会主动找他说话。
豆荚等了半天,他也不说话,目光便落在他手中的酒坛上:“哇!墨公子,你居然不喝姑娘的酒,敢喝别人家的酒!”
“你家姑娘的酒不是还没做出来么。”墨羽扬起脖颈,兜着坛子往嘴里倒酒,喉头轻动,有些酒液从唇瓣间流出来,浸湿了衣衫,带来一股酒香,在月色的映衬下,足够让人迷醉。
☆、第七十九章 表白——他要去从军(求订阅)七(20:23)
豆荚直勾勾地盯着墨羽,结了结舌头,说:“墨公子,其实你长得也挺俊的。”
墨羽手一顿,他可不会为这句称赞高兴,敢情她的意思是,过去她没发现他俊。
豆荚低下头,用指甲划着瓦片说:“其实,姑娘挺担心你。”
墨羽不语,过了良久,方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今天,你和你们姑娘去哪儿了?”
“去了木樨寺,是幽王请姑娘去的。”
墨羽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知道他们都说什么了吗?”
“不知道,我们都守在门外,只有他们俩进去了。不过幽王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估计是姑娘给他讲了佛经,后来他就不太烦恼了。幽王刚才走了,我回来时看见的。”
“玲珑没去送他?”
“没有。哎呀,墨公子,我说你别总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姑娘她心里只有她的酒坊,她说了,其他的都是浮云!”
墨羽不语,所以说,其实他于她也是浮云?
豆荚看着他略显颓废的脸,想了想,说:“其实吧,我跟姑娘认识这么久了,姑娘她跟其他女儿家真的不一样。别的姑娘都愿意弄些胭脂水粉,再不然就是想嫁个良婿,后半生平安和顺。可她根本不爱这些,她只想着赚钱,再不然就是老爷夫人好不好,或者小豪少爷有没有好好念书。有时候我觉得她挺没意思的,可有时候又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呃,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姑娘是真心对你好,虽然我不知道是哪种好,但你这么闷闷的让她很担心。”
墨羽沉默了好一阵。仰起头,猛灌了几口酒。豆荚只是眨着眼看着。也不劝。姑娘说了,黄酒度数低,喝不死的。
墨羽迟疑了良久,忽然低声问:“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家姑娘?”
豆荚想了想,回答:“当然应该是最好的男人了,姑娘值得最好的。”
墨羽的心里忽然一阵不舒服,嗤笑着问:“好?怎么个好法?位高权贵?还是富可敌国?”
豆荚被他嘲讽的语气弄得不高兴了,生硬地说:“墨公子,你要是呆在姑娘身边觉得闷,看见那些王孙贵族总感到不开心的话。莫不如为了自己去闯一次。或者干脆放弃。姑娘需不需要富可敌国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肯定不想要一个自暴自弃的。”
说罢,跃下墙头,走远了。
墨羽觉得微醉。他的酒量本就不太好。双眼朦胧地看着豆荚远去,他重新仰起头,望着天空。今晚月色明媚,可他的胸口却像塞着一块海绵。那海绵吸收着郁气,不断地膨胀,让他一时间恍若窒息。他提起酒坛,再次狠灌了几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