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笑眯眯地道:“这是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
水流觞忽然被一股小风儿吹得有点凉,不着痕迹地挪动了半步,离她远点,笑问:“不然让他们先忙着,咱们回去吃了饭再来?”
“好。”玲珑笑吟吟地望了嘈杂的芙蓉殿一眼,被水流觞拉走了。
回到凤仪宫,玲珑疑惑地问豆萁:
“对了,丹心呢?”她本想告诉丹心,司书今天回来了。
豆萁见问,面露不忍:“她出宫了。”
“出宫?”玲珑一愣。
“她去给司书烧纸了。”豆萁低声回答。
“烧纸?”玲珑的表情从愕然再到了然,再到愧疚,最后又演变成了期待看好戏的模样。
“你没告诉她司书没死?”水流觞听觉灵敏,听了两人的话,惊讶地问道。
玲珑摸摸后脑勺,哈哈一笑:“事太多,我给忘了。”
水流觞登基前她不能说,登基后事情太多,她一忙就给忙忘了。上帝保佑,丹心不会太生气把司书揍成猪头。
城郊的小山坡上,绿草如茵,花香万里。
丹心素白裹身,蹲在一块裸露的土地前,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拨弄着一团燃烧的纸钱。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时柳垂金线,桃吐丹霞,风景极美。他将她带到这里来,却一句话不说,面沉如水让她还以为他在生气。哪知过后他傻傻地告诉她,他是因为太紧张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错了惹她讨厌,才闭口不言的。
每次想起他当时那副手足无措的呆样,她都想笑。这一笑,竟然将眼泪笑出来了。浓呛的烟雾中,她手里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纸灰,面带泪痕,喃喃地道:
“司书,我后悔了,早知道你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当初我就该答应你的……”
“现在答应也来得及。”竭力压抑住欣喜的低沉嗓音悦耳地在身后响起。
丹心呆了一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怔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起身回过头。清冷英俊的脸庞离她不过手臂长的距离,灼灼地闪耀着如日轮般灿烂的狂喜。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触手一片温热。她泪花翻涌,哽咽着问:
“你是活的还是死的?”
“当然是活的。”司书双眼贪恋地望着她,仿佛总也看不够似的,温柔地覆上她柔软的手,眸子里满溢着浓浓的情意。
“是么?”她唇一勾,淡淡一笑。
她的笑容忽然让他遍体生寒……
司书顶着一张被揍成猪头的脸来请婚,棺材脸变猪头脸,水流觞和玲珑彻底被娱乐了一把,笑得抖成了筛子,大手一挥,应允。玲珑让豆萁和豆浆搭了个顺风车,三人共同出嫁。
……
玉霜天好不容易和花倾城处理完蜀州的事,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灯笼椒买了一盒水凝蕊最爱吃的桂花芙蓉糕回家。
大公主府一如既往的萧索。
他步履轻快地走进水凝蕊的寝院,还是面无表情,可仔细看能看出他眸子里是浓浓的笑意。
寝院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丫头在扫院子。他皱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把拉住小丫头问:
“公主呢?”
“公主不在。公主吩咐,大驸马回来后,让奴婢将一封信交给大驸马。”小丫头口齿伶俐地说完,进屋,从梳妆台上的匣子里取来一封信,又出去扫院子了。
在血腥的战场上面临刀光剑影,玉霜天不怕。可现在面对着一封信,他居然害怕了。
心脏紧张得跳动如雷,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双手微乱地将信封拆开,取出信纸展开,阅读。
寥寥数语,却让他越读,双眸越猩红。
什么?任务完成正式和离?什么?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嘭!
梳妆台被一掌击得粉碎,玉霜天咬紧后槽牙,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三个字:“水凝蕊——”
……
“朕真不知道姐姐去哪儿了。”水流觞有气无力地看着下了朝就守在御书房里逼问他的玉霜天,第一万次回答。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她亲弟弟,她不告诉谁也不会不告诉你。”今天大概是玉霜天这辈子说话说得最多的一天,都可以创纪录了。他背着手在地中央走来走去,像一头焦躁不安的困兽。
“就算她是朕的亲姐姐,也有游山玩水的自由。她究竟玩到哪里去了,她不传回消息,朕又怎么会知道。”水流觞无语地抓抓头发。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姐姐前夫的份上,他早就把他丢出去了,才懒得跟他继续这么没营养的对话。
玉霜天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袍袖一甩,丢下一句:“她有消息飞鸽传书告诉我。”说罢,转身风似的飘出去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水流觞无语地叹了口气,玲珑捧着莲子羹进来,疑惑地问:
“大姐夫怎么了,走得这么急?”
“被姐姐休了,去追妻了。”
玲珑惊讶地眨眨眼:“姐姐果然威武,让冰块脸也动凡心了。”
第二天,大驸马玉霜天秘密离京,不知去向。
……
残阳如血,染红了宛如天堂般美丽的凤凰岛。
一望无际的白沙上,几个年轻的姑娘正光着脚丫,在海滩上嘻嘻哈哈地捡贝壳。
远处,一颗繁茂的棕榈树下,雪白平整的大石头上,一名美丽的女子也赤着莲足,正曲起一条修长的腿,双手抱着一只膝盖,慵懒地坐在上面。幽深如井的黑眸似在看着远方,又似没有焦距。青色的袍子松散地挂在她白如脂玉的身上,三千青丝如瀑般披散在脑后,随着海风的起伏,缓缓飘扬。
“岛主,快来看呐,快来看,海里有个人!”玉锦大嗓门叫道。
玉美人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忽然围成一团的几个小姑娘,懒洋洋地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玉锦正在实施急救,躺在地上挺尸的是一名英俊的男子,一袭血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右袖管空荡荡的,脸色惨白,湿漉漉的长发如水草交缠般杂乱。
嗡地一声!
玉美人只觉得脑子像是炸开了,全身的血液都如火山爆发般膨胀翻涌。她努力压下胸口处的血气,不再看地上的人一眼,朱红的唇吐出冰冷的话语,如雷般响亮,回荡在耳际:
“扔回去。”
哪怕是精神恍惚,步履不稳,她仍旧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无情地转身……
“咦?岛主,他醒了!”玉锦大喊道。
玉美人的心恍若被重捶了一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她下意识回过身,冰冷的眼眸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那双眼因为不适应阳光而微微地眨动了片刻,最后聚焦在她美丽的脸庞上。黑如墨玉的眼睛竟泛起初生婴儿般的清澈,他呆呆地望着她,忽然启唇,声音沙哑地问她:
“你是谁?”
(完)
欲剪难断玉流苏(一)
那一年,玉美人五岁,水流苏八岁。
初见是在人烟稀少的芍药宫外,容貌秀美的小男孩一袭青衣,正在被因久病缠身而性情暴躁的二皇子和同样脾气火爆的三皇子合力殴打。只不过是小孩子间的争执,却完完全全演变成了一场严重的暴力冲突。
拳头雨点般地落在男孩身上,鼻青脸肿,衣衫被撕坏,血顺着额头如泉水般流淌。可是他一声不吭,如一只被抽取了灵魂的人偶,双眼空洞,任由他的哥哥们肆意侮辱打骂,仿佛挨打的人不是他,流血的人不是他,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姑……姑娘……”高处的环山游廊上,六岁的白兔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浑身哆嗦,害怕地看向玉美人,想讨个主意。
玉美人不语,一如既往的淡漠外表下,眼底深处却闪烁着诧异和好奇。
她不是个善良的孩子,或者说自落生起,她就必须是暗黑的。
玉家是个黑白通吃的庞大商族,作为未来家主,以利益为先、以家族为先,为了利益为了家族必须卑鄙阴狠、不择手段等暗黑式教育已经被灌输进她的骨髓里,同情怜悯这等温暖的情绪,不允许出现在她的内心。
入目的这个男孩,有着一双能吸引她的眼,仅此而已。暗淡无光、仿佛蒙上一层绝望灰雾的眸子深处,却熊熊燃烧着一团如地狱之火般,阴森凛冽的憎恨。
玉美人年幼,此时的她并无洞悉一切的本事,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上了他的眼,深深地喜欢。
那双眼,像极了爷爷养在后院的野狼,平日里小心潜藏,直等时机一到,便会以雷霆之势,狠戾地咬断敌人的喉咙。她喜欢那匹狼,纵使野性难驯,却似能让她体内的幼兽之血,沸腾膨胀。
她终是没有伸出援手,直到宫妃赶来,她们喊他“六皇子”。
六皇子,水流苏,墨妃之子。玉美人很意外,墨莲的份位不次于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生母,她的儿子怎会受如此欺辱。
当晚她便找到了答案,水流苏在晚宴上因误食花生过敏休克,而她意外窥见,那包花生粉是墨莲派人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