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昆听着也便笑了起来:“婶子你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火,儿子闺女都听话有出息,我们看在眼里,只有眼馋的份儿哦。”
那边厢,曹广森已经同酒坊的伙计喝了好几轮,一张煞白,只有那颗又圆又大的酒糟鼻是红彤彤的,看起来愈加醒目。
“曹师傅。”小六子给他倒了一杯酒,满脸笑容道,“荷妹子家搬了新居,往后,你也有了住的地方,再用不着像从前似的在咱酒坊里凑合啦!”
曹广森脚底下已经有点打晃了,仍旧喝得不停口,敞着喉咙大声道:“那是,我老曹这辈子还从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哪!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往后给小姑娘他们一家添麻烦了。”
李氏闻言,便偏过头去,抚了抚鬓边的发丝,笑着道:“何必这样客气?你和荷丫头一块儿张罗着小山居,里里外外,也给我家帮了不少忙,都不是外人。我们家,你……爱住多久都行。”
院子里一片喧闹,林初荷与林家柏、抱着双双的赵钏儿坐在一起,望着兴高采烈的人群,再转头看看这个干净宽敞的新家,嘴唇一翘,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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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往往是清算结账的时候,小山居按时收到了几间酒楼的酒钱,京城太白楼和长平镇云来楼,也将下个半年的款子送了来。林初荷早早安排伙计下山买了一批糯米,着手准备酿新酒,但与此同时,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被曹广森寄予厚望的武陵桃源酒,要出窖了。
这天早晨,伙计们早早便来到酒坊,三三两两地守在酒窖门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林初荷和曹广森刚刚走进小山居的大门,立刻便被他们轰地围住了。
“你们这是干啥?”林初荷朝他们每个人脸上看了看,略带着一点笑意道,“咱们这桃源酒可是精贵东西,出了窖,你们每个人最多也只能分到一口,尝尝味道罢了,这么激动做什么?”
“喝不喝倒还其次,至少得让我们瞧瞧新鲜哪!”小六子笼着袖子凑上来道,“这酒是要拿去参加品酒大会的,往后还得靠它帮着咱小山居挣钱,我们知道轻重,肯定不会多喝。但曹师傅之前把它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我们这不是也想见见世面吗?”
林初荷也笑了,低头想了想,就对曹广森道:“今天出窖,真的合适吗,会不会早了些?我总想着,这酒多放些时日,或许能更香醇。”
“这不对。”说起酒来,曹广森从来不肯含糊,当下便正色道,“小姑娘我告诉你,这酒啊,就跟你们姑娘家似的,越精贵的酒,脾气就越大。这该出窖的时候就得出窖,一天都耽误不得,否则,它就会觉得你怠慢了它,心里一恼,酒味儿就变了,这可开不得玩笑啊!”
林初荷对他这种说法很是不以为然:“这也太邪乎了,说的跟真的一样。”
“你还真别不信。我早就告诉过你,这酒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你还差得远哪!”曹广森摇头晃脑,撂下这句话之后,也不再搭理众人,自顾自掏出钥匙来打开了酒窖的门。
小山居的酒窖中,墙壁上还砌了一层石头,除了更好的与外界隔绝之外,还能使窖内始终保持稳定的温度,用林初荷前世那个时代的话来说,这种温度,可以更好地令酒中有益的微生物滋长,发酵得更为充分。
按照规矩,每年的新酒放进窖里之后便要锁门,如果没有突发状况,任何人都是不能随便进入的,这样做,是便于将所有的酒味都牢牢封在窖中,不至于泄露。如今,门甫一打开,一股浓烈得几乎醉死人的酒味立刻散了出来。
“嚯,这味道可真够大的。”林初荷忍不住扇了扇鼻子。前世她虽算不得嗜酒如命,却也称得上是半个酒鬼,但两世为人,她还是生平第一次闻到这么浓重的酒香。虽说很好闻,但实在是有点熏得慌,几乎让她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相处许久,她知道曹广森这人对于酿酒是十分靠谱的,再加上后来又听说他是酒神祖榕的徒弟,心中惊喜之余,自然对他更加放心。然而此时此刻,站在这酒窖前,想到这里面的数百坛武陵桃源酒与小山居的未来息息相关,她仍旧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伙计们争先恐后地嗅闻那酒气,口中发出啧啧地赞叹声。曹广森也伸长了鼻子细细辨认一番,觉得酒味并没有什么不妥,便很得意地回了回头:“怎么样,好闻吧?我说小姑娘,你脸都皱到一起了,这是个啥表情?”
林初荷赶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用手搓了搓脸:“咳,我这不是……有点担心吗?不管咋说,这批酒是要带去参加品酒大会的,我……”
“哎呦我说小姑娘,想那么多干啥?”曹广森满不在乎地摸了摸下巴,“第一,我说过,对于酿酒一事,我颇有自信,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祖榕祖大师吧?第二,酒的滋味,与天气、原料的好坏同样是分不开的。咱用的是最好的料,而且,今年老天爷也给面子,四季气候宜人,这种情况下酿出来的酒,那肯定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来来,赶紧的,小六子抱一坛出来,让你们的荷妹子亲手打开,咱一块儿尝尝!”
“我?”林初荷顿时睁大了眼睛,“不不,老曹,这酒是你酿的,还是你开吧。”
“小姑娘这是怯场了?嘿哟,真难得啊!”曹广森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是个酿酒师,做生意的事儿一窍不通,虽说这小山居是咱俩合开的,但在我看来,你才是正经东家。新出窖的第一坛酒由东家来开,这可是规矩。”
说话间,小六子已经将酒坛抱了出来,搁在院子边的桌子上,又一溜烟跑进屋里拿了一摞碗和一个竹舀子。
“荷妹子,曹师傅让你开,你就开吧,别推推让让的了。”伙计们也都纷纷附和起来。
林初荷看了看他们每个人,点点头,走到桌边,屈起手指在坛顶一敲。哗啦一声响,泥头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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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一点事……更新晚了,抱歉。。
正文 第248章时间的馈赠
第248章时间的馈赠
喝酒这回事,并不是往肚子里一倒那么简单的,善饮者将它分为三个步骤,闻其香、观其色,品其味,三者缺一不可。一坛酒好不好,很大程度上,也是从香、色、味三个方面做判断,任何一个方面不能达到要求,这酒的成色,也便会大打折扣。
桃源酒的泥头此刻被林初荷敲开,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期,众人并没有嗅到期待中那芬芳之香,正疑惑地凑过来低头觑探,一股丰腴甜软的冷香,却蓦地忽忽悠悠,慢慢腾腾从坛里飘了出来,钻进人的鼻子。这种香味毫无压迫感,反而须臾间让人心境平和安宁起来,四肢百骸无不熨帖。
这种味道,林初荷并不陌生,早前在简家时,简家酒坊埋藏在地下的那十几坛碎雪酝,也带着这种冷而黏腻的味道。然而那碎雪酝毕竟经过了十九年的发酵,酒香醇厚,终究不足为奇。奇的是,眼前这桃源酒,只不过在窖中储存了一年的时间,香气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曹广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小姑娘别愣着,你没瞧见大伙儿都在这儿眼巴巴等着么?馋得都发慌了!”曹广森嘿嘿一笑,语气之中隐含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显然,它对于这酒的香气十分满意。
“……你来。”林初荷将竹舀子塞到他手里,稍稍朝旁边退了退。
倒不是她怯场,只是,她这会儿的心情实在难以平复,若是一个手抖将酒洒了出来,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我来就我来。”曹广森也不推拒,深吸一口气,将舀子探进坛中,舀了一勺,倒进酒碗中。
色质清明的酒液在细腻不含一丝杂质的白瓷小碗中,呈现清亮的明黄色,如琥珀,纯而干净,略略有些粘稠,轻轻一摇,酒液便挂在碗壁上,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滑下,拖出一条十分明显的痕迹。
这酒一闻而知是非常浓烈的,然而也不知曹广森用了什么法子,即使将碗凑到眼前,也并不觉得那腾腾而上的酒气会熏得人睁不开眼,反而柔得好似美人那无骨的手,软软绵绵,在脸上轻轻地一抚而过。
“唔,颜色也还不错。”曹广森满意地点点头,将酒碗塞进林初荷手中,“尝尝吧小姑娘。”
林初荷脑子一片发懵,呆呆愣愣地将酒碗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小口。
酒,真是一种复杂而又充满矛盾的东西,酸甜苦辣涩这几种滋味缺一不可,却又不能让人轻易尝出来。这碗中的桃源酒一入口,一开始并不觉得出色,但稍稍静待片刻,那种沉淀之后的味道便会在口腔里氤氲散开,充斥到每个角落,哪怕是最细微之处也不放过,滋润丰满,温厚粘稠,微微的涩感由舌尖漾到唇齿,使得酒味更加澄澈,而那恰到好处的一点辣,则使酒愈加层次分明。
酒液地从喉咙滚入身体中,带着温润的暖意,慢腾腾滑入腹间,林初荷抬起头看了看曹广森。她曾经将那碎雪酝惊为天人,然而眼前,她竟无法用任何一个词来形容这桃源酒。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酒,便是时间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