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瑟缩了一下,往前走两步,那腿肚子好像都在打晃。
谭氏不准他们进门,她真个不敢再朝里去,只站在门边,对韦氏招手道:“闺女,俺和你爹年岁大了,来一趟不容易。俺们也没想在在这儿住啥的,你和肚子那娃都平安,俺俩也就放心了。你好歹过来让俺们好好儿瞧瞧,瞧了……俺们就走。”
韦氏犹豫地看了简阿贵一眼,迈开步子正要过来,被谭氏一眼睛又瞪了回去。
“看啥看,有啥好看的?”她趾高气扬地道,“我听你那话里的意思,是生怕你家闺女在我们这儿受委屈?嘿哟,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闺女有多金贵呢!不是我不讲道理,她在我们老简家过的日子,跟从前当姑娘那时候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就算再亏待她,也比你们强!”
这话说得着实可笑,冷不丁一听,那起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她谭氏是在给儿媳妇打抱不平呢!可谁也不是没长眼睛,韦氏在老简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还有人不清楚吗?
几人又说道了几句,始终争执不下。谭氏自然是不让人的,而韦成那两口子表面上虽然颤颤巍巍诚惶诚恐,仿佛落了下风似的,却只死咬着不肯走,一时竟成了僵局。林初荷在旁冷眼看着,思忖了片刻,便悄声没息地返回堂屋里,将正蹲在地上不知捣鼓什么的简元宝叫了过来。
“咱大哥呢?”她悄声问道。
简元宝抬头看她:“上地里干活儿去了呗,姐,你要干啥?”
“你帮姐跑一趟,就说家里来客了,赶紧叫他回来,甭告诉他来的是谁,知道不?”
“好嘞!”简元宝脆生生地答应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一个小孩子,每天本就是四处疯玩的,从门口溜出去,竟是谁也没注意。
林初荷又走进简吉祥的屋子,刚要开口,那简吉祥却率先发话了。
“妹子,大嫂她亲爹娘来了吧?不少字”他微笑着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个啥意思,不过,这事儿轮不到咱们管,你也别出去瞎掺和了,就在我这屋里呆着,陪我看会书,好不?”
“……为啥?”林初荷有些发懵,怔怔地瞧着他,好半天才问道。
她一直觉得简吉祥虽然身子骨不好,病病歪歪的,却是个十分明辨是非的人,当初为了帮简老爷子讨公道,他就敢跟谭氏对呛,后来,还明里暗里替自己说了不少好话。可是现在,看他的模样,分明是抱定了自扫门前雪的态度——难不成他认为韦成那两口子不是自家人,便用不着管他们的死活?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问了出来:“哥,你咋这样呢?嫂子她爹娘那么大岁数了,又是从牛石村特意赶来,山长水远的,连口水都喝不着,刚进门就赶人走,这不合适吧?不少字我还以为你一向是个懂礼的呢!”
和简吉祥相处久了,她说起话来也不再那么字斟句酌,基本上脑子里想的什么,就会直愣愣地说出来。
简吉祥朝她面上一张,抿了抿嘴唇笑着道:“我听你这口气,好像对我有点不满,咋的,你跟我也置上气了?妹子,你来咱家日子短,有些事你不知道,咱们是当小辈儿的,我也不好跟你搬嘴。反正,这不是咱俩该管的,咱们也压根儿管不着。”
林初荷的八卦之魂立刻熊熊燃烧,差点蹦了起来。
韦成两口子在谭氏面前,明摆着是处于弱势者的地位,往常遇到这种情况,简吉祥即使不好明着帮忙相劝,却至少会在心里同情他们。然而此刻,他却是这样一种态度——这里头有事儿啊!
”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是一定要问。”林初荷鼓了鼓面颊,仿佛有些生气地道,“我就是觉得,嫂子她爹娘都那么大岁数了,腿脚也不好使,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到天边去似的。他俩看着比咱爷岁数还大,咋说都是俩老人,娘就这么把他们往外轰,嫂子又不敢帮着说话,看着让人心里头不落忍。你瞧得下去,我心里可不是滋味。就算犯了天大的错,那也不至于记一辈子吧?不少字”
“唔,你是在怪我,恐怕,还想哄着我告诉你点啥。”简吉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荷妹子,我知道你是个热心的好姑娘,你心好,见着人受苦便瞧不下去,这我明白。可有些事,原本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那你就慢慢儿说,反正酒坊今儿没啥事情,我时间多着呢!”林初荷抢着道。
简吉祥非常为难,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就听得门外传来简兴旺的声音:“爹,娘,你俩……咋来了?”
她也顾不得再套简吉祥的话,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跑了出去。
简兴旺扎撒着双手站在院子门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诧,倒不如说是恐慌,搭讪着小心翼翼地道:“你们今儿是来瞧秀兰的?她都挺好,你们不用挂心,我自个儿的媳妇,肚里还怀着我的娃,我咋的也不能让她吃苦。你们这么大岁数了,家里还得照管着麻油铺,就别……就别老一趟趟地跑了。”
嚯,这也是在赶人走的意思啊?韦氏的爹娘,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见简兴旺回来,谭氏的气焰更盛,指着韦成对他笑不嗤嗤地道:“兴旺,你回来得更好,把这俩老泼皮给我趁早撵出去!你媳妇刚才也开了口,可人家就是死赖着不肯走哇!咱家流年不利,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可再经不起他们搓揉了!”
许是见身旁连一个帮腔的都没有,张氏就往地上一蹲,淌眼抹泪儿起来:“俺大老远地来一趟,连屋子都进不去,俺又不是那啥要吃人的东西!说白了,俺不就是想瞅瞅闺女过得好不好嘛?你谭雪娇是个凶悍的人儿,俺的秀兰又老实,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那还不得被你欺负死?”
谭氏眼睛一瞪,从鼻子里喷出一口冷气,阴恻恻地道:“得了吧,你别在这儿扮可怜装孙子了,你干的那些个事儿,打量着谁还不知道呢?说出来,我都替你害臊!我说,你该不会是在这儿拖延时间,等着你那大队人马呢吧?不少字趁早给我滚出去,要不然,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老娘我揍一双!”
“没有没有,今儿就我们俩来的,真的。”韦成赶紧连连摆手道。
什么大队人马?林初荷被这些零星儿的字字句句弄得心里跟猫抓似的,却又不好开口发问,琢磨了一阵儿,刚想进屋对简吉祥旁敲侧击,谭氏正好回过头看见了她,立即大声道:“荷丫头你过来,你给我瞅准了,这俩人往后再上咱家来,你立马大棒子轰出去。否则,只要他们沾了我的地儿,我就要你好看!”
林初荷忙不迭地凑上去:“娘,我就是个小孩儿,这些事……”
“什么小孩儿不小孩儿的,我当着他俩的面儿把这话说出来,以后你只管照我吩咐的做,没人敢不听!”谭氏喘了两口粗气,随即又再发出一声冷笑,“我正好也把这事儿当面说道说道,你不是脑子好使吗?我就让你看看,有没有他们这样办事的!”
这件事,还得从韦氏嫁到老简家那一天说起。
简兴旺的这头婚事,是由村里的姜婆子说合的,之前提亲、相看、定亲的步骤都进行得很顺利。到得成亲那日,由于牛石村路途遥远,韦家来送亲的人也就格外多。一则为了避免路上出什么岔子,二则,恐怕也是想给这新嫁娘壮壮声势。
问题,就出在这上头。
成亲的酒席,为了省俩钱,就是在简家的院子里办的。韦氏一家乌泱泱来了好十几口子人,进了门也不说搭把手啥的,就坐在院子里吃喝,挤得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反而没地方坐,甚至连钱里正,也还是在院子外添了两桌席,才安顿下来的。那时候,谭氏心里就已经生出了些许怒气。
等到婚宴结束,村儿里那些个相熟的朋友都各自回了家,韦成和他媳妇张氏,却领着那庞大的送亲队伍,在老简家扎下了根。
表面上,他们也倒冠冕堂皇,说是牛石村离小叶村太远,韦氏三朝回门,未免有些不方便,索性省了这一环节,他们留下来多住两天,看着自个儿的闺女过上好日子,也就能放心离开了。简阿贵虽心里头犯嘀咕,这刚结亲,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答应下来。孰料这一心软,可给自己惹来了**烦。
韦成带着那十几口人,见天儿地在简家吃吃喝喝,晚上没地方住,就在院子里打地铺,幕天席地鼾声四起,一个个睡得比屋子里的人还要香甜。眼看着回门之期已过,他们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谭氏这才发了飙,撕破脸皮在院子里一通叫骂,才把人赶了出去。临走的时候,韦氏的亲戚,还从家里或明着要,或暗地里偷地顺走了不少好东西。
此后逢年过节,他们必然要上门来叨扰一趟,每次都是十几个人,一住下就赖着不走,谭氏实在不胜其烦,脸烧火棍子都用上了,却仍旧是无济于事,到最后,还是把钱里正请来主持公道,这才算是脱了难。也是自那日开始,她便明令着不许韦氏的娘家人再踏入简家一步。年前韦成领着媳妇又来过一趟,最终也不过隔着门看了韦氏一眼,便又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