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石台,那邪恶的妖孽曾经就歪倒在上面,抚摸着妖异长睫,诱惑她跟他走,说送她一世快活。而如今,只有几个瓷瓶依旧摆在那儿,记得上次见到他,他正割破了手往瓶里盛血,末了还托她保存,她以为那是他的新游戏。
雁初将视线移向洞中央那盆花。
先前没留意到,原本充满生机的花朵此时颜色浅淡,叶片半垂,应是缺乏照料的缘故。
残花重生,已将结果,他如此重视,怎会放弃照料?
寒气顺着气孔往体内钻,心疾又有发作迹象,雁初拉紧衣裳,忍了痛楚,慢慢地俯下身,伸手从石台上取过一只瓷瓶。
触及瓶身,雁初便觉四周寒意消减,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旺盛的邪火灵之气,瓶内血液因有了这缕邪火灵之气,不能凝结,散发着淡淡的腥味,残忍的味道。
雁初抱着瓶子看了许久,走到花前,缓缓将血倾入花盆。
弈园中雪花飘零,枫叶亦凋落无数,过于鲜艳的颜色映着薄薄的白雪,十分刺眼。亭内,西聆君一粒粒往盘中摆放棋子,旁边扶帘婉玉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檀木匣子,含笑与他说话。
“这是冰帝送与你的。”
“放着吧。”西聆君手底落子不停,掷地有声,“冰帝身体怎样?”
“我看着是极严重。”扶帘婉玉轻轻叹息,将匣子放下,半晌又道,“此番我回去一趟,他们倒也有心,遍寻民间高明的医者为我诊治。”
西聆君顺口接着她的话问:“怎样了?”
“有不少医者来诊治过。”扶帘婉玉低头不再往下说,显然是医治无果。
西聆君便不再问了。
扶帘婉玉温柔一笑,倒是自己开解了自己:“左右都是在这永恒之间,没有外人,治不治得好又有什么关系。”她停了停又道,“昨日我外出恰好见到了越夕落,她好像去了霰白山?”
“是吗。”西聆君将手伸入棋钵取子,动作依旧不见半分停顿。
无论他是都真不在意,目的都达到了,毕竟跟了这么多年,对他的个性至少还是略知一二的,扶帘婉玉笑道:“顺口一提罢了,我只是觉得霰白山寒冷,不利于她的伤势,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免得你知道我见过她,又怀疑我。”
恰在此时,使者进来报:“弈主,雁初姑娘来访。”
西聆君抬眸道:“让她进来。”
扶帘婉玉低声道:“我先回房了。”
使女过来推着轮椅出园门,恰好与匆匆进来的雁初撞了个对面,两人都心里有数,彼此擦身而过,仿佛都没看见对方。
雁初远远的就看见亭中人,不由自主将脚步放慢。
他执棋的时候,比平日更加从容、更加清闲,平展的眉头有着令人心动的魅力,也有着令人敬畏的气势。
“你就让我赢一次好不好?”
“不行。”
……
风过,记忆碎片随风而散,雁初蓦然回神,慢慢地走进亭子,在棋盘前站定,轻声道:“这次误了饲花之期,你别见怪。”
西聆君“嗯”了声,点头:“不见怪。”
雁初脸上莫名地一热,忙道:“我回来路上,听说牧风国将军府被查抄了。”
西聆君继续往盘中落子:“我知晓。”
雁初留神观察他的反应,不见有异,于是试探着问:“当初将军府挑衅,你……不生气?”
西聆君抬手示意:“坐。”
雁初只好停止追问,往他对面坐下。
西聆君极为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眼睛仍盯着棋盘:“刚回来?”
雁初答以实话:“前日便回来了。”
棋子布下,成为一面残局,西聆君这才将视线移向她:“很好。”
雁初明白话中所包含的意思,这是对她没有说谎表示满意,她反复衡量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萧炎呢?”
“他没事。”见她不安,西聆君一笑,“防备我?我无须瞒你,自古元君身负邪火灵,受焰皇之印上的火灵控制,失去多余的邪火灵,元君就没有继续留在外面的理由。”
话说得含蓄,意思却很明显。猜测被证实,雁初怔怔地坐着,难以回答。
西聆君忽然问:“他那盆花你可曾见过?”
听他特意提起花,雁初心中微动,摇头:“残花而已,不见结果,想来元君已弃了。”
那盆残花原无可能再结果,西聆君不过随口证实下,闻言道:“罢了,残花而已。”
雁初迟疑着问道:“你可有办法救他?”
西聆君收回视线,手指轻叩棋盘:“作为焰国人的信仰,他的回归是天命,倘若焰邪元君消失,你可知会对焰国局势造成多大影响?”
雁初道:“别人的事与我无干。”
“后悔了?觉得他是为了你?”西聆君道,“当初若非他对你产生兴趣,连我也来不及救你,帮你,杀你,他做事并无太多理由,你的内疚与关切是多余的。”
“我明白。”雁初垂眸道,“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帮过我,也救了你,留在皇宫不是他愿意的,而且……”
刚说到这里,她就觉得背后忽然多了片无形压力。
须臾,一缕漆黑长发垂落到她颈间,轻微的呼吸声响在耳畔,有点熟悉,眼角余光瞥见浅蓝的袍角,不知何时他站到了她身后。
双手落到她肩头,他俯身在她头顶:“我近日新创了套内功,先传与你,对你的伤有些好处,元君的事你就不必多想了。”
“可……”
“记住我说的话。”
听他的声音温和含笑,雁初沉默,却不见身后那双眸子寒冷如冰。
西聆君果真传授了一卷内功心法,雁初怀着百般滋味告辞出了永恒之间,找到京城外的一家茶铺子,进门与伙计对了暗号,那伙计立即恭敬地将她让进里间,领着她出后门,然后上了辆准备好的马车,往城内驰去。
车内整整齐齐备着套男装,雁初换上。
马车顺利地进了城,在一家青楼前停下。雁初下了车,回头见原本毫不起眼的马车竟变了个模样,车外壁不知何时多了层装饰的幔子,显得华贵了几分,车夫身上也换了身体面的衣裳,俨然就是城内富家仆人的模样,很合他此刻扮演的身份,连雁初也几乎认不出来,她顿时莞尔。
车夫低声说了几句话便驾马离去,雁初依照他所说,进门对了暗号,果然有丫鬟领着她上楼,进了房间。
房间里幽香弥漫,床上绣帐低垂,其中有人影。
丫鬟抿嘴朝雁初作了个礼,然后一言不发退出去,关上了门。
雁初朝那床拜下:“无酒也无琴,闷坏了殿下这般风雅之人,实乃雁初之过。”
“值得等待的人,本王亦有耐心等待。”一只手掀起绣帐,露出俊美脸容,南王坐在帐内,身上是惯常的红黑色锦袍,带着细致的翻云纹,“等候半日甚觉无聊,竟睡着了。”
雁初笑了笑,袍冠齐整,哪是睡着过的样子。
“王佩可还在?”
“已毁。”
“本王的东西,你用起来倒很大方。”南王口里责备,语气却不甚在意,“你要如何赔偿?”
雁初道:“三部越军。”
南王目光微亮,笑了:“你果然没令本王失望,三部越军也赔得起了,请上来商议。”
“殿下的床有许多女人想上,除了雁初,”雁初站在原地不动,“斗胆请殿下下来说话。”
“这倒是你的脾气。”南王整理衣袍,起身走到她面前,“焰邪元君前日在朝堂现身了。”
局势动荡,流言不止,萧炎的回归对焰皇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焰皇急于让他露面,不过是想借此证实自己是应天命的皇者,压下那些流言。
雁初面露恍然之色:“难怪京中气氛不对。”
南王坐到椅子上:“元君自降生那日气就没再露面,导致许多人对新皇即位产生怀疑,如今他在这种时候回来,于本王的确不利。”
雁初道:“殿下不怕?”
南王道:“本王不是皇兄,不需要用元君证实什么。”
局势变化而冷静以对,无患得患失之心,雁初亦忍不住暗暗佩服:“殿下放心,元君突然现身,天命应在谁还说不定呢。”
南王道:“这是永恒之间的判断?”
雁初反问:“殿下会在意?”
南王点头:“本王的确不在意。”
雁初主动提壶为他斟满茶:“雁初有一事请殿下相助。”
“有求于本王,换个地方更好。”南王看着那执壶的玉手,“本王下床后就习惯骗人了。”
雁初莞尔:“越军还没在殿下手里呢,殿下会破例的。”
“威胁本王,要付得起代价。”
“威胁雁初,殿下的代价更大。”
面对她的冒犯,南王眼底笑意不改,他取过茶杯看了看,饮了一小口,道:“讲。”
雁初道:“我要回定王府。”
南王皱眉,表情明显不赞同:“这是以身犯险,你确定?”
雁初道:“萧齐若真舍得杀我,就不会留我到现在。”
“心狠的女人,可惜也只是个女人。”南王美目凌厉,“你设计脱身时,根本没打算再回去,眼下事情既成,更无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