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初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你我都不为难。”
“你!”
见他伸手,雁初想也不想就挥袖甩开,激烈的动作竟带上了劲气,萧齐原也不是真的要对她如何,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大,顿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场面有点僵,雁初一时不能解释。
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从她躺在西聆君床上那一刻起,就彻底变得讽刺了,他与秦川琉羽偷情,她用身体取悦别的男人,曾经她不齿秦川琉羽,可她现在的做的事并不比秦川琉羽光彩,始终是怨他恨他的。
萧齐没有说什么,眼底渐生痛色。
分明是他先伤害她,怎么现在反像他委屈似的?比起她的恨,他的内疚算得了什么?雁初突然很想问他,问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设计求娶,温柔纵容,他对她可曾有过一分真心?还是,当真只是一场彻底的利用?
然而雁初毕竟还是清醒过来,强行吞下了已到嘴边的话。
这种时候,爱与不爱已经不重要。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马车颠簸,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雁初松了口气,先打开车门出去,萧齐随后也跟着下车,两个人照上次一样步行上山。
山风清凉,很远就看到了卢山迟,他这回坐在屋檐下修理锄头,显然是知道二人要来的缘故。
雁初上前作礼:“老将军好,雁初今日又来看你老人家了。”
“就你会说话,”卢山迟瞪她,丢开锄头。
雁初心知他其实是满意的,笑道:“我一片孝心,专程给你老人家带了好东西来。”
“哦?”卢山迟有了兴趣,“是什么?还不快拿上来。”
萧齐打了个手势,不远处的侍从马上搬过来一只陶盆,雁初见状当即愣住。
那并不是她先前准备的那盆海棠,而是一盆极为珍贵的火蕉,形似芭蕉,叶片火红,焰国名树。
萧齐面不改色走到她身旁,似是对她解释:“那盆海棠无甚稀奇,改日我再寻更好的品种来,我看这火蕉极为难得,老将军定会喜欢。”
雁初“哦”了声,不甚在意,转脸与老将军说话。
换花的事二人似乎都没放心上,卢山迟极有兴致,末了还亲自送二人下山,雁处又保证会择日再来看望,将他哄得更高兴。自卢山迟处归来,萧齐继续忙着办正事,雁初依旧过得平静,只是接连一个月都不见萧炎的踪影,估计是回霰白山照顾那盆残花去了,期间雁初又去永恒之间饲过一次花,没见到西聆君。
天色阴阴,秋风萧瑟,水波澹儋,算是秋季里难得的节日,河畔,许多女眷趁此机会出来游玩,三三两两,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前面不远处,一名女子身着紫襦华裙,腰坠玉环,发钗精美,款款而行,气度大方,身边跟着四五名穿着不俗的丫鬟,其出身显然非同寻常。
身后,雁初与萧齐并肩朝前走,也没带侍卫。
“在府里闷得慌,出来便觉开阔了。”雁初望着河面风景感叹。
难得看她高兴,萧齐情不自禁地替她理了下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你今后爱出来便出来,多带些人保护就是。”
保护还是监视?雁初低笑了声。
萧齐见状道:“如今关于你的谣言不少,为了挑起越军与我的矛盾,想看你出事的人很多,你单独外出实是危险。”
“我明白。”雁初应得敷衍。
萧齐欲言又止,缩回手道:“那边有卖桂花饼的,你一向喜欢吃。”
雁初弯腰捶腿,道:“我走累了,你去给我买吧。”
她已许久没这样朝他撒娇了,归来的她对他始终保持着疏离,眼前情景与往事重叠,萧齐一笑,果然朝那卖饼的走去。
雁初慢慢地直起身,侧脸遥望,景山隐约可见。
“那是个好孩子,老夫委实想不通她怎会变成这样!她绝不可能通敌,她的家人都是死于战乱,死在牧风国之手啊!”
原来除了她,还有老将军明白,江秋影。
临时换花,实是戒备,萧齐,你以为这样就防住了吗?
且说前方那名美丽女子也正立于水边树荫里赏风景,不知怎地腿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整个人站立不稳,竟“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看似一场意外,丫鬟们吓得惊叫呼救,然而放眼四周,往来大都是女眷,焰国女人多不习武,剩的几个文弱书生不顶事,眼见那女子在水中挣扎,衣饰沉重,非但起来不得,反而离岸越来越远。
正在众人着慌时,一道纤瘦身影忽然跃入河里,拉起那女子的手往岸边带,不料女子已经呛了水,见有人来救,一时什么也顾不得,手脚并用,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将她死死缠住,两个人都困在了水中。
萧齐没走出多远,陡然听见呼声,回头不见雁初的影子,他便知出了事,连忙飞身过来,足尖轻点水面,转眼间便将二人带回了岸上。
见雁初脸色苍白,萧齐立即将那女子丢给丫鬟,脱下外袍披到雁初身上:“你怎么样?”
雁初轻轻喘息,摇头示意让他先救人。
原来那女子已呛水昏迷,萧齐也不好丢开就走,亲自过去将人救醒。对方毕竟是大家之女,虽然狼狈,亦不失气度,虚弱地扶着丫鬟站起身作礼道谢,又问府上何处,萧齐自是敷衍不答。
旁边雁初笑道:“定王救了人,还怕别人知道么。”
谁人不知当朝权臣?那女子愣住。
萧齐不愿生事,带着雁初匆匆走了。
一切琐事不提,转眼又半个多月过去,使队终于要起程去冰国,萧齐显得很从容,看样子也料到南王动手的可能性不大,既是焰国境内,此去路线都算定了,不出意外的话,就算牧风国得知后有所动作,派出的护卫队也足以应付。
时近深秋,院内花木凋残,叶飞无数,往来的丫鬟侍者们都换上了夹衣,行色匆匆,婆子们拿着笤帚满面愁容地打扫那满地落叶,目睹这般景象,未免有几分凄凉之感。
暖阁中,琉羽与一名男子对面坐在窗间说话。
“大哥特意来与妹夫道谢的。”
“谢什么,原是一家人,大哥不必与他客气。”
“想不到妹夫待你这样好,”秦川琉林叹道,“当初你执意跟着他,我还担心他不能给你名分,让你受委屈。”
琉羽莞尔,吩咐丫鬟捧上个镶银木盘,上面放着两件暗纹锦面的夹袍:“天凉了,我替大哥做了两件衣裳,大哥带在路上穿吧。”
秦川琉林笑道:“大哥无妨,你倒是该给妹夫做几件。”
琉羽脸一红,嗔道:“使队快起程了,我送大哥出去。”
两人出了暖阁往园外走,丫鬟们捧着衣裳跟在后面,单看那一高一矮两道背影,真真切切是一片兄妹情深,在冷冷秋风中更加温馨动人。
雁初独立于竹林的阴影里,看不清脸色,扣住竹干的手指越来越紧。
兄妹情深啊……
她也有哥哥,朝中声名远扬的玉面小将军,比秦川琉林优秀百倍不止,在她心中,他是战无不胜的存在,是最护她最疼她的兄长,她想什么要什么,他都能为她办到,出嫁那日,他亲手为她戴上花簪,戴上最华美的火花冠,吉时到,他还迟迟舍不得放她走。
是她,让他为云泽家征战沙场,是她,为一个背叛自己的男人害死了他。
记忆中的最后一面,她亲手为他披上银色战袍,萧齐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拥住了她。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萧齐那番举动的含义。
部下拼死抢回那冰冷残破的尸身,她抱着他昏死过去,葬送了越家,葬送了自己,半只脚踏在死亡线上,她拼命挣扎着活回来,得到的理由竟是“奸细换信”,奸细,多好的借口!
“兄长的忌日要到了。”冷不防身旁有声音响起。
真正的皇者,单是那目光落在身上,就有种如负千斤的压迫感,雁初自回忆中惊醒,禁不住退开两步,愕然。
“西聆君?”
枯黄竹叶纷纷落下,浅蓝的衣袍在秋风里起伏,俨然成了这萧瑟秋景中最美丽的一抹明净。
偏巧雁初今日也穿了身浅蓝色衣裳,乍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只袖口和下摆处多了两三道细细的水纹。
他看着她点头:“嗯,这件衣裳不错。”
雁初尴尬了,如今她总能从他的话中听出暧昧,在有了那样的关系之后,再次面对他,她不能不紧张在意,甚至有种羞耻感,不愿回想那场□裸的交易,更想不到他会主动找来。
“图可有看不懂的?”
从提出要那张图开始,雁初就担心他会怀疑,惟有保持镇定,恭恭敬敬地曲膝作礼:“都看明白了,多谢西聆君。”
西聆君道:“别打焰邪元君的主意。”
听到警告,雁初反而松了口气:“我明白。”上次不慎让使者看到与萧炎亲密,她就一直在担心,他那样的人,绝不会喜欢占有过的女人跟别的男人亲密。
西聆君点头,收回视线道:“走吧。”
雁初迟疑了下,试探性地问:“听元君说,西聆君与他的交易只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