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国册封的仪式一点点的进行着,殿内的气氛也开始有了微妙的转变,其中最明显的,便是裴君弘一党的周身都溢出了欢悦之气。
过了天恩这一道,就将是训诫,而过了训诫,就将颁下圣旨册封了!
裴君弘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礼仪官抑扬顿挫的颂唱着,只觉这是这辈子他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他站着,弯着腰,姿态显得极为谦和,可是眸中却显露着极为张扬的光芒。
自今日之后,所有的一切皆我主宰!挡我者死!逆我者死!
而当圣旨请出开始被高声朗读之时,目光扫过底下众人,那抹张扬更是冲上云霄。
“故授裴氏子孙君弘者天恩,封太子……”——所有的一切尽在掌控了!
可这时,人群中突然冒出了大声一句——“臣以为不妥!”
裴君弘正陷在憧憬之中,乍听得这声,一时愣住,而待他看清是谁说出这话时,眸中一下阴冷。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人群之中的蔡进忠,暗攥紧了拳头——这老匹夫想做什么!
延帝有些茫然,看着自己的自小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的老伙计,道:“蔡卿,何出此言?”
蔡进忠出列,施礼,而后正视着裴君弘,朗声道:“方才说二殿下温良谦恭仁心仁德堪为储君,臣以为不妥。”
若说刚才还有人没能回神,现在再听得这一句,便知刚才是并未听错,所以一时之间,全堂震惊,哗然一片。余灿也是一下提起了心,他想着,时候要到了。
裴君弘大为变色,可只得强自忍下。
延帝看了看蔡进忠,又看了看裴君弘,皱着眉道:“如何不妥了?”
蔡进忠浑然不惧裴君弘阴戾的目光,只高声道:“二殿下,卑鄙无耻,心狠手辣,谋杀皇后,残害手足,陷害忠良,如何能成为我大延国的储君!”
这话一说,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包括余灿,他看着蔡进忠的背影,惊疑万分——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样啊!
延帝懵了,“谋杀皇后?残害手足?”
其余人早已炸开了窝,纷纷把目光投向蔡进忠,这位蔡将军为人正直冷静,他通常不发表意见,可一旦开口,便是板上钉钉无可驳逆,那他现在说这话……所有人的后背都寒了一寒,后党,太子党,二殿下党,乃至其他裴党,皆是如此。
蔡进忠见全场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表情却纹丝不动,只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呈给延帝,并道:“这封信,是当初二殿下写给微臣的……”
延帝看的一脸雾水,裴君弘却已是掩饰不住的惊诧,那封信他自然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的!
“……痕迹尽消,终有遗漏。翻墙玉落,祸患隐留。若使他知,尔家无后。莫若除之,万事无忧……”
这封信,正是他当初拿他儿子蔡德全的身家性命威胁他之物!当时不过是想亲力为之以示威信,谁曾想他居然保存至今!这是早已做好对付他的准备了么!一瞬间,裴君弘的眸中慌乱闪过。
蔡进忠觑了他一眼,冷笑一下,又对着延帝作起了解释:“二殿下外表纯良实则内心藏奸,他忍气吞声隐忍多年,只为一步步将太子除之以登上皇位!先是在外豢养勾栏女子以让太子沉溺女色,又挑起微臣之子与太子的矛盾以借刀杀人……”
接着,他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当然,他虽是武将,却并不驽钝,对于自己儿子动手之事轻描淡写带过,只一力将太子之死的原因推在裴君弘的身上,而在说完太子之后,又对着“莫若除之”一句大做文章。皇后死后他便暗中调查,裴君弘虽然将知情人多半杀了灭口,可他这么多年在宫中早已埋下了些钉子,所以一些蛛丝马迹到底还是被他揪了出来。
所有的证据汇成有力的一击,击碎了裴君弘那副伪善的面具,将他原本的阴暗丑陋暴露在众人面前,供以质疑。
除却自己的党羽,所有人看着裴君弘的目光都带着惊恐,他们实难想象这位二殿下的本来面目竟是如此不堪。皇后固然专横,太子固然顽劣,可是现在在他们的眼里,这位“贤良”的二殿下更为可恨!
裴君弘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他知道,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已经被打乱,再不能复还。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被打乱的局面还不仅仅于此。
因为蔡进忠在静默了一会后,又冷声道:“并且,二殿下人面兽心,竟将公主殿下拘禁后宫使之成孕,如此恶心之人,如何成君!”
此话一说,轰的一下,全堂再次炸开,裴君弘睁大双眼,表情失控,面目狰狞。
延帝听了刚才一番话早已震得神魂跌宕,如今再听得这话,那神魂彻底被惊飞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娇滴滴的笑脸,再愣愣的看着站在跟前的儿子,只觉一切荒谬的就跟做梦一样。
蔡进忠见他不信,淡淡道:“陛下若是不信,可将公主殿下请出。”
延帝已经糊涂了,听他说完,也想不得什么皇家颜面,只怔怔的点着头。蔡进忠等着就是这个,于是一个眼神下去,侯在边上的下属已经退下。
裴君弘一个心急,喝道:“谁敢!”
他一喝,齐刷刷的一声“咣”,护卫已经拔起了腰刀。
在场的人都受了惊吓,蔡进忠依然镇定自若,只冷冷的看着他道:“二殿下这是作何?”
裴君弘对上他的双眼,咬紧了牙,可到底不敢下令。如果他真的有所作为,那就真的是犯上作乱了!
很快,裴君若便被请了出来,她睁大双眼,表情空洞,身着华服,却难掩大腹便便,众人一看,便知蔡进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于是各个都露出了嫌恶之色。
可是这时候的裴君弘,却已经冷静下来了。若说刚才还心悸神颤,可当看着裴君若自花丛中走来,他的整个心神都一瞬间稳了下来。他知道,事到如今,他不能慌!
嫌恶又怎样,憎恨又怎样,他什么都不怕!
表情渐渐恢复平定,裴君弘舒出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嘴角抿出了一丝睥睨天下的冷笑。
延帝已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脑子被炸得乱七八糟,可是他依然记得今天的宗旨,他看着乱哄哄的底下人,最终把视线停在蔡进忠的脸上,说道:“可是朕现在只这么个儿子了啊……”
就算再不好,也就只这么个儿子了,不让他做太子,又能让谁做?
底下人听着这一句,也都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得脸上都浮现出了为难之色。
蔡进忠见状,躬身施礼道:“陛下,您尚有一子在外!”
“啊?”延帝又被震倒了。
裴君弘瞳孔放大。
蔡进忠微微一笑,可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一个细弱却尖利的声音突然传来——“灿哥哥!”
高喊的正是裴君若,她被喊道这,茫茫然的看着诸多人,而在她的视线一一从那些人的脸上扫过时,一个不查,正好落在了正盯着她看的余灿脸上,先是心一跳,然后是疑惑、迷茫,最后,是豁然开朗。
这是灿哥哥!这是他的灿哥哥!
裴君若笑了起来,并一次次大声喊着,并且还想着跑过去,可是还没跑出几步,却被一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若若!”裴君弘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余灿并且认出,可是还来不及惊诧便已怒气攻心,也顾不得人前失态,只一把将她拦住不让她过去。
裴君若被拦住,受了惊吓,回头看到自己二哥面目凶狠,更是吓得眼泪直掉,她怕的不能再看他,只扭过头朝着余灿喊道:“灿哥哥!救救我!救救我!灿哥哥!他杀了皇后,杀了我母妃!不,是杀了你的母妃!灿哥哥!唔!唔!”
嘴被捂住,再难开口,裴君若痛苦的挣扎,可到底不能挣脱,于是只能留着眼泪,可目光始终落在余灿的脸上。
余灿,早已经心如刀割了。刚才听到蔡进忠那句话时他就有如雷劈,后来看着她被带出来,更是惊恐万分,那时候她虽然娇弱,可还能感觉到是活生生的,可如今……她还是个人么!而现在,她就像随时要崩溃般……她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余灿握紧了拳头眼神愤怒凄然,一心想要将裴君若救下,所以也就没能在意自己已经被凸显出来,此时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裴君若的那番话足以表明,这个人,就是刚才蔡进忠所说的“另有一子”!
裴君弘将裴君若带到别处,眼睛始终盯着余灿瞧,目光阴冷,他已经彻底明白蔡进忠今日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了,他这是要另立新主了!而一旦他成功,自己还有活的可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