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这个薛宁澜到底是不是当年赠江孟皋玉臂搁的女子?”
温惠妃沉思不语,慕仪剥了一颗深如紫玉的葡萄,看着翠绿的果肉却不吃:“如果是假的,那么他们是怎样得知江楚城心中有这么一个奉为神祇的女子的呢?”
“当年闵州十里亭的诗会与会者众多,想查这个事情倒是不难。”
“有道理。”慕仪点头,“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那个女子是什么声音、手长什么样子,还能找到人惟妙惟肖地去模仿呢?
“这些事情,我相信除了起了痴心的江楚城之外,没人能记得那么清楚吧?”
“所以,你觉得薛宁澜是真的了?”温惠妃不动神色。
“只能暂且这么认为了。”慕仪耸肩,终于把葡萄吃了进去,“不然很难解释那么多问题啊!而且江楚城虽然一贯有率性的名声,却也不至于这么蠢,连自己的梦中人都认错吧?”
“江滢心那般愚钝,这江楚城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温惠妃口气不屑。
慕仪瞅着她的眼神闪了闪。
又坐了一会儿,温惠妃便起身告辞,慕仪待她离去之后方唤过一贯心细如尘的瑜珥问道:“你觉不觉得,惠妃方才的反应,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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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了毓秀殿,惠妃的陪嫁侍女锦舟方忍不住道:“小姐,皇后娘娘先前说的那事……”
“闭嘴!”温惠妃立刻打断她,“记住,你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江楚城。听到没有!”
锦舟被神色俱厉的主子给吓到,骇然地低头:“诺……奴婢记住了……”
“还有,这些日子你尽量少露面,有什么事情都交给绵柳去做。”温惠妃神色郑重,“尤其是江楚城,绝对不能让他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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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在怀疑惠妃娘娘有事瞒着您?”瑜珥低头问道。
“她方才神色不太不对劲。而且她平常不会这般喜怒形于色,今日却有几次都表现出了稍显外露的情绪。”慕仪的神情在袅袅的熏香里带几分高深莫测,“比她更不对劲的,是锦舟。从我们开始讨论薛宁澜到底是不是赠予江孟皋臂搁的那人开始,她就有点不对劲。隔那么远,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坐立不安……
“我记得那个故事里,有一名替那女子传话并替她送上礼物的侍女,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锦舟?
“这故事的女主角,会不会不是薛宁澜,而是我的好族姐,大晋朝的惠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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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有人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我。”温惠妃眉头紧蹙,“不然不会那么刚好找到薛宁澜来假扮我。我听过她的声音,是与我有几分相似,只要再加几分刻意的模仿,糊弄一个年久记忆模糊的江孟皋根本不成问题!”
恼怒的声音:“他怎么会这么蠢?这么蠢的人我当初怎么会一时冲动,送他什么玉臂搁,以致闹出今日这么大的麻烦!”
锦舟看着恼恨交加的主子,只能无能为力地低头。
八年前,小姐刚至及笄之年,向主公请了准允出门游历了大半载。这种事情寻常贵女本来是绝没有机会的,奈何自家小姐自幼习武,个性坚决,但凡她认准了的事情,即使主公一开始不同意,最后也还是会答应。
那次也是这样。
他们一行人出去玩了大半年,过得十分逍遥惬意,因而当许诺回家的期限越来越近时,大家都有些颓丧。
然而再颓丧马车还是一步一步朝它该去的地方而去。
他们就在那时遇到了江楚城。
闵州城外的十里亭芳草萋萋、景色怡人,英武不凡的少年却一脸颓丧地立于亭中被同窗取笑,她半掀开车帘,靠着不凡的目力远远地打量那人压抑的神情,心头竟莫名的被触动了什么。
或者,是推己及人的同情吧。
希望他可以去做心中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用像自己这样,被家族困住一生。
那只是她在无奈自身际遇的时候一时冲动做出的事情。她从未想到,那被她提点激励了几句的少年郎居然真的会在几年之后崛起于军中,成为大晋寒门子弟的代表人物。
她更没有想到,他会因为当日之事对她思慕暗生,并且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而他的思慕居然被有心人瞧了出来,并且还查出了他的思慕对象就是她。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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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的江府同煜都大多数人家一样,逐渐安静了下来。
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抗旨悔婚而被杖责了八十大板的骠骑将军江楚城俯趴在床榻上,正闭目养神。
亲信侍卫李擎忽然开门进入,默默将一封信递到他的旁边:“将军,薛小姐的书信。”
江楚城眼睛都懒得睁开,有气无力道:“念。”
李擎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打开信封,取出信纸:“今晨惊闻郎君为妾触怒君上,心下难安。思忖终日,写此书信。贱妾蒲柳之质,又曾侍他人,实难承郎君大德。长主矜贵非常,为君良配,望君慎思,莫负佳人。若因妾一己之身而为郎君招来祸患,妾罪难赎,唯有一死,以明此志。负君深恩,唯有留待来世。宁澜字。”
字字泣泪,然而经李擎那粗豪的嗓音念出来,却是说不出的别扭。估计他也这么觉得,一张脸表情扭曲,十分古怪。
江楚城听完之后扯起嘴角笑了笑,李擎试探道:“将军可要回信?”
“不。不用回。”出乎他意料的回答。
“可,将军不是说,要顺水推舟查出这背后到底是谁在算计你吗?”李擎蹙眉,“现在要是不回信,就不怕被薛小姐瞧出破绽、知道将军你并未被她蒙骗住?”
“我说我不回信,是因为我要亲自去见她。”江楚城用力在床板上一撑便坐了起来,这个过程他背后的伤口立刻绽开,鲜血又流了出来。
“将军您当心一点!”李擎急道,“您以为挨了八十个板子是说着玩的吗?不好好养着当心落下什么病根儿!”
“李擎你真是越发像个老妈子了!”江楚城无所谓地拿过外裳披上,“若让薛小姐瞧见我为了她连这么重的伤都不顾了,效果岂不更好?”
李擎语塞。
江楚城一低头,忽然看到外裳袖口上的杜衡花纹,眼神立刻变得幽深。这还是滢心进宫前亲手为他绣的,因他十分喜欢、穿的次数特别多,丝线都洗得有些褪色了。
右拳慢慢握紧,他语声里带一丝阴沉和狠戾:“我从前便是太好骗,才会任由妹妹被人害死都无法为她报仇。如今他们再也休想了!无论是害死滢心的人,还是胆敢冒充成那位小姐来欺瞒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倒要看看,我这个从累累白骨间爬出来的寒门竖子,到底斗不斗得过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贵族!”
慕倢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十分早,然而总有人比这日头更加勤快。
今日正是逢集,天尚未完全亮完,煜都城外就已有十来个乡农们带着自己家的货物立在薄雾迷蒙中,等候城门打开。
这些是知道抢占市场先机的智者们。
平时这个时候城外总是十分热闹的,这群智者们聚在一起一壁闲聊一壁展示各自的物品,气氛融洽又温馨。然而当大门洞开的那一瞬,这些方才还其乐融融的人们立刻翻脸不认人,扛起竹筐便杀将进去,冲到东西两市拼个你死我活。
今日的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几个双鬟轻衫的农家少女凑在一起,眼睛瞅着同一处不住打量,打量了一会儿便低头窃窃私语,私语完了就你推我攘笑作一团,笑完了又继续打量。
如此循环多次。
而她们目光所及的地方,立着一青衣男子,身材颀长,在晨曦中是一道薄薄的剪影。他侧对着她们,故而她们瞧不清他的长相,然而只看他的背影和影影绰绰的侧脸便知定然是容止出众的如玉郎君。
他身后是一匹四蹄雪白、神骏非常的高头大马,随着他沉默地立在晨曦中,连个响鼻都没打一下。
雄伟厚重的墨色城墙,淡如牛乳的迷蒙晨雾,俊美不凡的青年男子牵着神骏的白马沉默伫立,一切都美好得似一幅水墨山水画。
此等景象是那些长自山野的农家女子平素极难遇见的,会生出去搭话的心思简直是一种本能。
几个农家女推攘了几遭之后,终于一个看起来比较大胆的绿衣少女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男子似是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搂着白马的脖子,不时抚摸它颈上的鬃毛,修长的手指亲昵地如同在抚弄情人的肌肤。
“玉郎?”绿衣少女试探地唤道。
玉郎是时下对美男子的通称,那女子这般叫存了一个套近乎的心思。
抚摸鬃毛的手指顿住了。
好半晌,那男子慢慢转过头。相距如此之近,薄雾已然无法阻隔她的视线,绿衣少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面庞,一时失了语言。
“怎么?”他看着她,明明没有在笑,她却觉得自己似乎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某种准允。
某种可以放肆的准允。
她回过神,眼睛里迸射出摄人的光彩:“妾慕玉郎风仪,想请教玉郎尊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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