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樊大头一路走到半醒楼,楼中空无一人。他随意坐了,姜窈自知他见着她烦,便坐在他身后,以免招他白睐。
楼外忽然人声渐起,听起来像是虞从舟、杜宾、晁也和其他一众将军、幕客。楚姜窈心内打抖,不知从舟是否也全都忘记了。若他没忘,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呢。
门吱啦打开,虞从舟走在最前,他看见樊大头、楚姜窈已在房中,脸上并无异色,继续与晁也交谈着。姜窈心弦一松,似乎还有转圜之地。
她起身向众人道了早安,诸人坐定,或凝眉沉思、或激烈辩论。她听见他们是在商议军务,想着还是避嫌为妙,曲身告辞道,“我先到外面去玩儿。”
正要退出去,忽听虞从舟说,
“外面风凉。你病刚好,不要出去乱跑。”说着,他一手掖了掖他身旁的软锦垫,示意她过去坐下。
楚姜窈一阵欣喜,从舟果然不记得昨晚的事了,谢天谢地!她好像漂溺之人闻到了稻草的清香。她依过去坐下,右脸的泉窝淡淡盈着笑。从舟的背影看来那么温暖,一切在她心里又有了生机。
她低头忍笑,这才发现,原来快乐并不困难,有时只须抹去一日的记忆而已。只不过忘记痛苦常常比铭记快乐更加困难。
但她这一坐,倒叫一旁的陈、黄二位将军迟疑了,不知这行军地图该展不该展。
从舟也瞧出他们眼中顾虑,说,“无碍,她是府里的人,知道分寸。”
沈闻、晁也等早就知道公子对楚姜窈不甚避忌,笑着拍了拍那几位将军的肩头。诸人会意,便铺展地图,继续商议,不再哽语。
楚姜窈却越听越觉心惊。他们所谈论的,竟不是赵奢的军队要去解石匣之困,而是虞从舟要带奇兵暗攻秦军。赵奢如今驻军闾北,只是故做消极备战、不愿入阵之状,使秦军掉以轻心。而虞从舟打算带骑兵从最险的狭荣道行军,速抵石匣,打秦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狭荣道历来是兵家避行之处,虽然可以少走弯路,但峡谷窄长,两缘山壁陡峭,易被敌人伏击,难以撤逃。诸人中多有反对者,虞从舟安静聆听完,却只是邪魅一笑,道,
“越不可行的地方才越安全。秦人大多以为赵奢的主力兵马屯于闾北,而我们偏偏从西面走,不绕路、不避险,博的就是个剑长刀短、尔虞我诈!”
众人被他的气势怔住,锁眉深思。而虞从舟悠然喝了口茶,抿玩着唇间茶叶,眼神幽幽却现狠厉,他薄笑道,
“算不出的、才是胜算。”
诸人见主将心意已决,亦握拳定心、跃跃欲战。
戎马之间,本就赌的是个出其不意。
为免夜长梦多,众将议定当夜便点兵出发,只带骑兵,乘无月之夜,向西北推进两百里
……
午后,风声渐狂。子期草庐旁,范雎仍安坐湖边、拾针而钓。
湖面水波时缓时兴,倒映天边半晦半晴。他抬头望去,正巧一片树叶被风卷起,脱离树枝,在空气中翻了两转,来不及高击长空,已然浅落水中。
天色愈显阴霾,他知山雨欲来。
此时鱼线忽然紧绷,但只一瞬,又慢慢歇软。范雎叹了口气,要来的终究躲不开,他淡淡说,“虞卿不请自来,惊走我的鱼了。”
站在他身后的、的确是虞从舟。而十丈开外,安静立着十几名佩剑侍卫。
虞从舟抚掌笑道,“哥哥怎知是我… 果真是帷幄之内知千里?”
范雎回头冷冷看着他,说,“范某当不起这一声。虞卿莫要强人所难。”
“好,我从来不用强,”虞从舟耸了耸肩,不介意地笑着、向他走去,摊开掌心说,“有样轻软东西想让哥哥瞧瞧。”
说话间,虞从舟已走至他眼前,范雎忽然闻到一丝幽甜味道,以他对毒药迷药的了解,立刻明白虞从舟手中是“次木杨”的花蕊,最易致人昏迷,除非事先服过“初木杨”的叶茎解毒。他惊诧中正欲躲避,无奈怎快得过会武功的虞从舟。他来不及起身,已觉浑身绵软,眼皮沉重,朦胧间听见虞从舟斥令道,“今夜带他一起出发!”
……
等范雎慢慢醒来时,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隐约觉得外面天色昏暗,分不清是黄昏还是黎明。房外马蹄声不绝、往来人等脚步颇急,似乎是在军营中。
他揉了揉额头,稍微清醒一点。他撑着床榻坐起身来,忽然听见房中暗黑处有一道润声响起,
“你醒了。”
范雎一回头,虽然看不清那人面容,但不用猜也知道是从舟。他苦笑一声说,
“虞卿这般、也可算是‘从不用强’?”
“只不过软禁你,并没有强绑你,自然算不得用强。”虞从舟拂袖起身,气定神闲。
范雎心中倒也喜欢他这种想索便索、不予即夺的性格,便也不再和他争口舌之强。他慵身倚靠一边说,“这里是何处?”
“骞岭城。”
范雎略有惊讶,那此处离开邯郸已经两百多里了。
“虞卿行军一整夜?呵,原来石匣的战事已经这般吃紧,需要虞卿和赵将军皆出兵马?”
范雎悠然一笑。却听‘瑝’的一声锃响,从舟宝剑出鞘,旋即以剑尖点在他锁骨之上。从舟唇角微微上翘,淡然说,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笑不出声来。”
范雎略微回头,沿着他剑芒的清辉渐渐向上挑看。二人眼波在剑光之上相互交映,范雎慵声道,“你要做什么?”
“很简单。我要与你兄弟相认。”
“不是我不想认,而是,我不是。”
虞从舟目如朗星,呵呵一笑,“你见过我的毕首玉,知道了我的秘密,却又不是我的哥哥…我岂会留你性命?”
范雎清雅如故,并无慌张之意,“虞上卿,你的玉,是你拿来要我看的,你的所谓秘密,是你自己急于说与我听的。我不感兴趣。”
“你不感兴趣?但我对你的那枚毕首玉很感兴趣,我就是要知道你的秘密!” 虞从舟又将剑尖抬上三分,顶在他颚下。
“你喜欢那玉,我给你便是。你还想要什么?” 凌厉的剑光映在范雎脸上,反而泛着淡淡柔华。他始终淡定地望着虞从舟。
连父母之玉、他都并不珍惜?虞从舟心中郁怒,目光如炬,“我要你是我的哥哥。如果你不是,我就要你的性命!”
他这燥怒难耐的语气,忽然让范雎想起天歌酒坊外,从舟急躁地扯住小令箭、吼的那句“你是我的!”。种种纠葛的回忆忽然涌上,小令箭那日为何会慌慌张张来找他询问毕首玉的下落,之后不久,虞从舟就好似洞察前尘往事、以毕首玉来质问他的身份。事情究竟是如何串联在一起?难道,小令箭与虞从舟早已相识、并非在天歌酒坊偶遇?
他眉头轻皱,仍不理会从舟的怒气,一手以指尖轻轻拨开他的剑锋,淡然无谓的仿佛那只是一柄羽扇、被一个稚童拿着玩闹。
他站起身,与从舟平视,肃颜质问道,“你和小令箭究竟是什么关系?”
虞从舟心下着恼,方才明明居高临下,不知怎的自己就倏忽变得气场全无。他抿着唇、气息渐渐不稳,紧接着‘哐啷’一亮响、他扔了那剑,双手揪住范雎衣襟怒道,
“我还没问你、你究竟与她是什么关系!你还敢来问我?!”
范雎对他的激动之态轻一摇头、以表不屑,捋开他的手说,
“你是要无礼造次?你既然求我做你哥哥,理当是你应该答我。”
虞从舟长这么大、从没这么胸闷过,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我不是求你,我是,知-会-你!”
范雎依旧浅笑着、淡如和风,“那我也知会你,有些规矩、你总该守,比如……‘长幼有序’。”
虞从舟脑中嗡的一骤响,罢罢罢,这真是轮回报应!他以前总是拿“长幼有序”压教姜窈、这会儿被范雎祭出同样一句来刹他锐气… 前世当真是欠了他了!
他黯了脾气,只好答道,“姜窈她……”说到此处,他愈发瘪了气焰,他究竟能说和她是什么关系呢,兄妹么?他绝不愿意在范雎面前认这兄妹之称,但难道他又能说她是他的心恋之人么?她明明时时处处都在隐瞒他、不愿与他诚心相待……想来可笑,他们之间竟是什么关系都称不上… 他一扣眼、萧瑟答道,“她的姐姐,是我曾经欲娶之人,却被我连累而死… 几年前、她临终时托付我照顾姜窈。”
这下轮到范雎大疑,“她的姐姐过世了?!为何要托付你?她爹爹呢?”
“她爹爹多年前就已经故去了。”虞从舟倒有些意外,心下却稍安,范雎竟连她的家事都不知道,可见姜窈与他也并没有那么熟络。
范雎全身渐寒,她爹爹姐姐全都故去多年了?那为何她还同他说,父亲和姐姐管她严厉,不方便让他去她家中看她?从前与他无话不说的小令箭、竟瞒了他这许多事情…
但最令他不安的,是隐隐觉得一定还有什么更深的秘密、他与从舟都还未得知。他与小令箭从小一起长大,她一直都是那么开朗外向,究竟为了什么要瞒他瞒得这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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