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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迷谍香 (惜夕西兮)


  但不知为何,这一日始终没有狱卒来拖他去街市。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分不清时辰,后来才想到,或许赵郝也怕他若是死于悬市、倒可以逃过明日车裂之酷痛了。
  又是一晚昏昏沉沉,他觉得自己身体极烫、血液却又极凉,石板块中的幽冷透过银针的通导、一点一滴地刺进他的骨骼。
  他心肺俱冷、止不住颤咳,但身体早已如行尸走肉、不受控制,无力咳出瘀痰、只是几口心肺之血漫漫涌上、沿着嘴角渗出。
  强忍着苦痛到了极刑之日,狱门大开,外面似乎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他无法回头,什么也看不到。
  须臾,虞从舟被狱卒拖至狱门边,俯掷在地上。
  狱卒取弯钩钻进他背上血肉、将两日前钉入的银针一根一根剜出。他像一头被扎在陷阱中的残兽,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从身体里不断发出怵人摄心的闷喊。
  六根银针全被拔出,他周身经脉重又得了些控制。他倒吸着气、趴在地上微微痉挛,忽然听见一个黯沉的声音道了一句,“虞从舟… ”
  他身上一颤,费力地侧过头,众臣之前立着的竟真的是王上。赵王脸色泛青,压抑声调、冷冷道,“两日前、匈奴大军突袭赵境、数度攻我漠北诸镇。寡人要你戴罪立功,仍效力于军中、斩杀北蛮、击退匈奴、谨守漠北。”
  虞从舟眼神犹疑,太多天没有说过一言一词、此时凝着赵王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半晌方开口,“臣出卖过军情、犯了死罪,王上… 王上是要私纵罪臣?”
  赵王将视线默默地从他的血肉上移开,淡漠道,“不是纵,是罚。”
  ‘哐啷’一声骤响,赵王在众臣面前、将那一柄紫晟宝剑扔在地上,狠狠抛下一句,
  “你既然一心求死,就去为寡人战死在沙场上罢!”
  ……
  一言寒厉,划过虞从舟心房、却反而如一道黄昏的阳光,幽冷中带着一点刺亮。
  若他还能像个战士一样死在沙场上,确实是天命能给他的最仁慈的绝唱。
  赵王扬长走远,从舟心中腾起感激。他没有想过、竟真的还能再入赵军、再赴战场。
  那样,他至少可以死的像一只击向长空的鹰,比鱼肉一般被车裂于市强过百倍。
  更何况、从前哥哥和窈儿只是要他莫攻秦城、莫杀秦人,他若能去漠北出战,对手是赵秦二国共同的敌人匈奴,那他便不会违了哥哥和窈儿的意愿、也不会忤逆父王在天之灵,更可以再次与赵军并肩而战,御疆护民。
  没想到自己千结缠身的命线竟然还有这样双全的出路,他的唇角微微漾了一抹笑,双眼痴念着盯住面前那柄宝剑。
  许多年以前,他还是个身量未长足的少年,那时他第一次上战场,是王将这柄紫晟宝剑赠与他防身杀敌,如今,他又有了最后一次赴战场的机会,仍是得王赐剑,他努力伸出手,想抓住那剑,但显然离得太远。
  他熬出全身仅剩的力气,牵着僵麻已久的身体一分一毫地向那宝剑爬去,身上皲裂烫破的伤口在地上拖出道道的血痕。
  触到剑柄的那一瞬间,他牢牢一把握住,像握到一线最后的希望。
  抱着那线希望、他似乎又闻到一丝淡淡的百合花香,他不禁侧头去寻,却根本没有窈儿的影子,是他太过思念、往往自沉虚幻。
  



☆、101永留沙场

  得军中医傅救治、虞从舟的伤势渐渐缓和,也一点点恢复了一些气力。只是在狱中这些日子,风湿顽疾反复发作、拖的时间太久,他的双膝常常痛到僵无。
  但好在他还能骑在马上、以马代步,双腿不便行路倒也无妨,只要双手还能举剑持盾,他就还可以做个战士。
  ……
  很快便是誓师祭旗大典,邯郸人尽数围在祭祀的草场上,气势浩大,为骁勇的子弟们鼓劲祈福。
  虞从舟以戴罪之身受了骑兵之职,也与其他兵士一起歃血为盟、掷樽为誓。艳阳耀过中天,数万甲兵纵马煞煞、扬旗向漠北战场而去。
  与匈奴争战的日子里,虞从舟每战都作前锋骑兵、冲杀于最前沿的血阵。他在尸海中摸打滚爬,直将每天都当作此生的最后一役。
  无畏无盼之下,虽是心力透支,却反而令他越战越疯魔。
  匈奴人惧他多过于惧怕赵人主将,暗地里当他是战场上的混世魔王。无奈他既无旌旗加身,也无车辇为备,往往只身左突右袭,甚难防范。
  但与他一队的赵军骑兵仍心有芥蒂,因他毕竟是戴罪之身、况且还是通敌的大罪,众人只当是赵王特意要饶他性命、与他留私。
  因怕他会刺探消息、或再泄军情,同队士兵夜里不允他入帐歇息,骑兵营的营长甚至令人每一入夜就将他锁于马栏里、不许走动。
  他始终不言不语、逆来顺受,只当自己是个将死的哑巴。
  于是日出为兵,日落为囚,他时时刻刻都只能与战马拴在一起。而漠北冬夜的寒风呼啸如刀,他夜间蜷在马栏边,好几次几乎被冻僵,幸好他的逐曦马伏跪在他身边,为他遮挡一些冷冽。
  直到一场以少敌多的苦战后,他腰背上受了很深的刀伤,若再把他拦腰锁在马栏上,铐链就刻进他伤口,血顺着链子溢出、湿了他半件棉衫。
  他虚弱地指了指脚踝,不知那士兵可否将链子铐去他的脚上。此时,曾经得他舍身相救的两名骑兵终是不忍,见他已是奄奄一息,便不再锁他,将他背进营帐、让他歇在一角。
  没想到那一次重伤之后,他仍是活了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虞从舟便当是生死簿上尚留着更残酷的战役要他去赴。
  此后又接连数场殊死战役,同队战友们愈加相信他真是毫不顾惜自己、只求胜战,渐渐对他生了信任,骑兵们亦开始友好地称他"哑卿"。
  那一日,刀伤刺痛、又渗出些血来,他撕了点衣布草草包扎了一下,又忍不住想起、从前在秦岭上窈儿也曾经撕下裙布、仔细地裹在他的膝盖上。
  思念如潮,一经催动、便顿时漫过堤坝、令他再难抑制。他偷偷去晁也的大帐外等了一夜。晁也终于出帐时,他急忙赶上,只为了悄悄问他一声,
  "可有苏辟的消息?他可说窈儿安好?"
  晁也一愣,几乎认不出公子的模样,不想他竟憔悴至此。
  "他… "晁也一阵迟疑,犹豫地答道,"公子… 我,我并未收到苏兄的书信。"
  虞从舟满眼失落,无话可表,慢慢松了捏住晁也衣袖的手。
  他戚然抬眼,望向秦国方向,他很想写一封信给哥哥,问问他近况,也问问… 窈儿一切可好?
  但一转念,这个愿想还是作了罢。
  何必去打搅他们的生活,谁忘了谁都并不容易,也无谓让哥哥担心他的生活。
  更何况,他注定要战死漠北、永留沙场,此时若再留任何书信,只会让他人将来徒添伤感。
  他摇摇坠坠回了骑兵营,蜷坐在他的逐曦马边,回忆起和窈儿相处的一幕一幕。那是他人生中、心跳最快,心愫最浓的时分。
  正陷在追忆中,骑兵营营长领了几名士兵来马栏里寻他。原来漠北形势稳定、匈奴惧退,主帅要回邯郸述职,说是赵王有令、要将他这个戴罪之人亦带回邯郸、以功过重定罪罚。
  营长略带歉意地令士兵将他重新绑起、解送去主帅帐中。他抿了抿唇,长睫覆下,未有一丝挣扎
  ……
  虽被押回邯郸,但赵王并不见他。他以为又会被送去牢里,却不料赵王只是将他软禁在虞府。
  虞从舟坐在熟悉的园子里,愧疚地牵了一笑。他向王隐瞒了这许多、王却仍是费尽心机要私纵他的死罪,他走过这一路,如今怎会不懂。
  那几日中,他刻意避开有窈儿身影的地方,他不敢去假山,不敢去湖亭,不敢去半醒楼,更不敢去窈儿的厢房,只是每日将自己关在偏房里。
  直到那一夜午夜梦回,他半似梦游,半似神牵,竟摇摇晃晃地摸到了姜窈的厢房。推开门,泪已坠,在门槛上溅起一朵透明的水花。
  他游走过去,坐在她的榻边,又想起与她一起钻在被窝里、听她像翠鸟一般咯咯嬉笑的种种过往。
  他心酸地抬起头,视线却又落在她的衣柜上。她的布裙一件一件静静地挂着,每一件都素净无华,但就连每一个绣纹、每一处盘领、都如同最精细的图腾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走近几步,伸手抚摸那些衣裙,簌簌散开一缕窈儿的香气。满足与失落、纵横交替地填满他的心。
  但他忽然感到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来。有两件衣裳、分明是她在离石时曾经穿过的,怎么竟会收在这里?
  他手指微乱,一件一件撩过她的衣裙,似乎想要从中求个释答,却只是更添烦疑。
  忽然“珰”的一声脆响,有一样东西从她的裙袄中落出,虞从舟连忙拾起,是一段丝绸仔细卷裹的细长物事。他翻开丝绸,里面碧绿映目的、却是娘亲留给他、他又转赠给窈儿的那支玉鹿笛。
  他心中立刻扬起一种不祥的感觉。窈儿从小便知这对鹿笛出自大秦王室,所以向来以命护它,不论是最初一士安旁的执意顶撞、还是骞岭城外临受杖毙极刑时,她都一心想要护这玉笛周全,如今她怎么可能人在秦国、却将玉笛留在旧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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