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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迷谍香 (惜夕西兮)


  可进可退… 爹爹在世最后一句,竟是以己一命、要他可进可退。可笑他早已经身陷囹圄、进退维谷。
  虞愿清的身躯在他怀中渐渐冰凉。范雎心中煎熬,伸出手,轻轻抚上从舟肩头。从舟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全身一紧,猛地回头颤抖着冰寒目光,
  “是你逼死他!”
  范雎早有愧意,当不住他的怒视,向后踏空了半步。
  但从舟忽又全身萎顿下去,虚弱地抱着虞愿清、断断续续哭泣,
  “不是你,不是你,是我自己……我竟忘了,是我逼你来的。是我不孝,害死了娘亲,又逼死了爹爹……”
  一坛桃花酿仍在林间散着若隐若现的沉醉,百树桃花依旧玢美如云,而范雎看着从舟灰寂的背影,知他在此间此刻、或已失却一生的前程飞扬。
  ……
  窗外霏雨叮咛,楚姜窈听得见声音,却喘不出气。
  飘忽之间,姜窈感到似乎有人趴在她身上发着抖,那一声声强忍的哭泣、暗哑却叫人心悸。
  她睁开眼,看见白幡、素祭沿着窗外屋檐幽幽摆荡,阴云黯淡、无力地将门边白花刻出絮絮阴影。
  是她的祭奠么?她已经感觉不到毒嗜心肺的痛,想来应该已经一死解脱了……
  呃… 好迟的解脱,好长的煎熬。
  哭泣的人可是从舟?她害他伤心了……本想藏匿起来、消失于世上,却还是被他看见自己最不堪的模样。
  房中并不见鬼差,或许自己的灵魂尚有最后一刻能暂留此间。‘从舟,别哭,别伤心…’她想要宽慰他,却发不出声音。
  她抬起手,抚摸他柔软微卷的长发,指尖冰凉、她体会不到温度。
  那一霎那,从舟突然抬起头,怔怔望向她。他脸上泪痕斑驳,一双眸子却忽然有了一瞬光亮。
  “窈儿?窈儿!”他痴迷地盯着她,一双冰冷的大手拢上她的肩头。
  从舟怎会看得见自己?姜窈魂魄惊栗,自己不是已经……
  “你… 我… ”那一惊一震,楚姜窈不自禁地居然说出两个断字,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她毒发日久,肌骨寸裂,怎么还可能活下来?
  范雎因担心从舟,一直都在门外守立。此刻听见房中动静,疾步跨进房中,见小令箭醒来,眉间忧纹终于散开几分。
  “淮哥哥… ”见范雎亦在此,那一刻她方才真的信了,“我竟然真的… 怎么可能?”
  从舟苍白的脸上泛起久违的一丝温柔,“是哥哥救了你,是他觅得解药。他为了救你,还……”
  范雎一抬手按住从舟肩膀,止住他的话音。
  姜窈本已空绝无望,不曾存任何偷生的念想,此时却真的还能残喘于世,她难抑感伤,无语凝噎,泪滴颗颗坠跌。
  但分明窗外是满园祭奠、白花丛丛,她缓过片刻,惶惶问道,
  “那,为何府中挂满白幡与祭花?若我还活着,却是谁身故?”
  从舟指间一紧,掌心的冰寒透过姜窈的薄衫浸入她的肩头。范雎亦是低了眉眼。她仔细打量从舟,透过他的长睫,却在他眼中看到无边的悲寂,往日璀璨的栗眸湮成一片灰褐。
  又有泪水涌上他的双眸。从舟一蹙眉间,紧紧闭上眼帘,阻挡她的视线。而泪水如潮,泻过他眼底那抹深深的青痕。
  窈儿心底一惊,急伸手握住从舟衣袖。虞从舟怔怔答道,
  “是我… 逼死了爹爹……”
  他再也无法言语,撇过脸去,蓦地抽出手,夺门而去。
  她极想唤他,但喉间沉重,唤不出声。
  范雎倚身在她榻边坐下,将这几日变故缓缓说与她知。
  楚姜窈怔怔抬起手,拭去范雎眼眶边欲坠未坠的泪滴。
  “是我做错了么?我明明答应过自己、答应过你,不会让他知道。”
  “不是淮哥哥的错… 他信你、敬你… 我们从前欺瞒着他,终归不对。他终究是要知道。”
  



☆、93天各一方

  入夜微凉,范雎给小令箭喂了药,见她虚弱地睡沉了,方才起身离开,心中又开始担心从舟。
  虞宅中白幡飘曳,漫着森森凉意。宅前宅后都不见从舟影踪,范雎闭了眼,顺着从舟的心境慢慢走去,果然在桃花丘那棵染血的树边、看见他蜷缩的身影。
  走近才发觉,他捏着酒樽,瞳孔失焦,只是凉凉地灌饮。范雎搭上他的手腕,轻声道,“莫喝了。”
  从舟回首望了他一眼,片刻才分辨出他来。他霍然起身,手腕一转、反而紧紧握住范雎,一抬手已将酒樽堵在他的嘴边,烈酒漾着月波、在范雎眼前熠熠震晃。
  “若当我是兄弟,就陪我喝一夜……”
  从舟语声虽冷烈,却似乎有一丝哀求。
  范雎被他冲撞得猛地靠在另一棵桃花树下,桃花花瓣被震得纷纷飘落,在二人的世界中扬起一场清冷薄寒的春雪。
  范雎没有抗拒,双唇贴上他的酒樽,半尺之遥、凝看着从舟、饮尽一樽。
  虞从舟怔怔收了手,退了几步,抬起酒坛将那樽满上、递给范雎。自己便抱着酒坛一口一口地喝。
  沉默的对饮。范雎打破寂静,“是我不对……我没想到… ”
  虞从舟知道他想说什么,忽然截断他的话,酒醉不酣、苦笑问道,
  “哥哥,你说,父……父王他… 可曾为我取过名字?”
  范雎顿觉心痛、答不上来。父王临终并未见到母后一面,她腹中胎儿、父王应是尚不知晓、更不可能为他取名定字,否则、甘茂将军不会从未向他提及。
  他想到自己常常记恨宣太后将他的名字从嬴姓宗谱上抹去,但从舟他… 从来都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史书宗谱上根本就从未有过他。
  “若没有名字,将来、就算泉下叩见,父王… 也不会认我的吧?”从舟把脸贴在酒坛上,望着很远很远的星辰。
  “但母后为你取了名。”范雎想不出别的安慰。
  他便笑得更苦,“‘虞从舟’?‘行畅且悠’?……呵,原来姓不是姓,名不是名…”
  “我一生只想辅佐赵王,环并四方。本以为,生于乱世、也可似利舟得水;却原来、我只不过是流落他乡,犹如池鱼失水。”
  梦想破碎的声音,在他心中振聋发聩。
  虞从舟又捧起酒坛吞了几口,“我本想为将为相、立业拓疆。但现在,我是个没有国籍、没有立场的人。我的身份… 令我所有的志向都变得可笑、所有的牵挂都变成罪孽。”
  “至少你对我的牵挂不是罪,我们是兄弟。你对小令箭的牵挂也不是孽,你们… 你们都是秦人,今后你与她相爱、不必再有顾忌……”
  今后?他哪里还有什么今后,哥哥不会明白,他还牵挂赵王、牵挂赵国军士、赵国百姓。那在父王眼中定是三重罪,而他对哥哥和窈儿的牵挂,在赵王眼中、又怎会不是孽?
  虞从舟回首看向范雎,又推了推他的酒樽、促他又饮一轮。
  “命运是不是和我开了一个很冷的玩笑?我和窈儿… 我们相遇的时候,明明都是赵人,及至我怀疑她是秦人的时候,我曾经为了三军安危,竟想过要处死她,可原来、连我也是秦人…
  “…我又凭什么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
  范雎知他难以接受。他虽是秦国世子,却不能直面秦王,因为即使秦王不愿杀他,也会迫于隐忧、不得不杀他。他本是赵国上卿,却又从此无法面对赵王,因为他今后不能与秦人为敌、自认心中有愧了,不再能坦荡地襄助赵王。
  忽然从舟的声音打断他紊乱的思绪,“哥哥,你从前说过,若窈儿和你一起回秦国、她的安危你全能做主,现在可还是如此?”
  范雎不解,沉默地望着他,他便当他是默认。
  “哥哥,你接窈儿… 回秦国吧……”虞从舟强撑着,但语声还是哽咽了,“从前我以为将她留在赵国、留在我身边,我就一定能护她周全,但其实、我只是一再害她受伤…”
  “她中的是死士营的毒,与你无关。”范雎想要安慰。
  从舟低下眼睫摇了摇头,“每次能救她的人都只有你,我… 我知道自己不配照顾她。如今,我在赵国、人鬼难分,就更没有资格留住她。”
  “从舟,你可曾想过同我一起入秦?”范雎想要伸手去拉他,浑身却被酒意撕扯,失了力气。
  “入秦?世人皆知我是赵国上卿,入秦也只会引得芥蒂丛生、令你添难。况且,娘亲不想我入秦,我不会违了娘的意思。”
  月光之下,无根的花雨飘落在二人身上,从舟拈着一瓣落花,并不遮掩真心,
  “我身上虽然流着秦人的血,但我的心早就在赵国生了根。人不如花,撕不开自己的心、斩不断自己的根。”
  想到此,虞从舟心中忽然满是怜意,自言自语道,
  “窈儿全家都是秦人,她的根、本在秦国。这些年留在赵国必非她所愿。是我一再让她两难。”
  范雎酒意上涌,忍不住斥道,“你莫忘了你的根也在秦国!”
  虞从舟知道范雎是怕他敌我不分,便挪近他身侧垂首道,
  “哥哥放心,我自会辞去赵国帅印,从今后,隐姓埋名……绝不会与你作对、也再不敢与秦人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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