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摇了摇头。狄秋浔看着她们母女重逢,红嫣面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由也负着手,慢慢走近。
丽娘望着狄秋浔的神情,有些激动,又有些古怪。红嫣始终盯着她,一丝不对也没落下,心中不由一动。喜悦之情按下了些,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究竟是什么不对。
丽娘并没有朝狄秋浔行礼,抬起未伤的手,似乎要理一理鬓角。
红嫣才拿了簪子扎过狄秋浔,只怕血迹还未干呢,莫名的就有了些联想,眼睛紧盯着丽娘的手,见她两指刚一扶到簪头上,红嫣便迅速的抬手按了上去:“娘,我替你整妆。”
丽娘一怔,她原就是个胆小怯弱的人,不管她是想做什么,被红嫣这么一阻止,都失了胆气。
狄秋浔目有深意的看着红嫣,没有说话。
红嫣连拖带拽的将丽娘拉至碧梅轩,摒退了人,低声逼问:“娘!你想做什么?”
丽娘眼泪一下就出来了:“红嫣,你,你怎么能不救你生父的族人?”
红嫣目瞪口呆,她原先以为丽娘是被擒走,此时迟疑不信的问道:“你,你是自个跟着费诺走的么?”
丽娘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说你心硬,不肯救你父亲族人,只能用些手段,我还不信……”
红嫣头疼,看到丽娘这愚蠢的模样,突然间想到自己这几日,其实也如她一般愚蠢。
“娘,知道你有危险,我明知事不可为,也必须一试。现在你既然已经平安归来,费家人,我是不会理睬的。”
丽娘禁不住问:“为什么?”
“他们享其富贵,受其牵连原也无可厚非。且当初夺宫之时,费家必然有许多人知情,但无一人劝阻或向皇上禀报,可见其也不算无辜。真正无辜的孩童,皇上却不会重责。这便够了。”
丽娘还要争辨:“你生父……”
红嫣打断她的话:“娘,我生父早已是一柸土,这些事情与他有何关系呢?他是清风朗月的一个人,被牵连成了罪人一族才叫作冤!真要论关系,你觉得是他的族人要紧,还是他的女儿要紧?”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丽娘:“娘,无论谁,教了你什么,你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救不了我生父的族人,却要害死他的女儿。”
丽娘一震,红嫣一字一顿道:“我母亲若是弑君成事,无论是谁继任皇帝,必是要替当今皇上报仇的,到时候,我第一个就要做个刀下亡魂,你明白吗?”
丽娘被她说得吓住,嗫嚅着说不出话。
红嫣抬手,拔出了丽娘发间的簪,见簪头乌黑一片,顿时心中不由暗惊。赶紧拿了布巾拭净。
丽娘此时,像是失了魂一般,瘫坐着。
红嫣叹了口气:“娘,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了。我差些连命都折进去了。”
丽娘默默的垂泪,点了点头。
红嫣心中暗暗寻思,只一个蓝草,看不住她,还是要另寻两个精明机警的人来服侍在她身侧才好。
她这边将丽娘好生劝服,因这次利用丽娘也未成事,想必就算是鲁王,也不会再打同一个主意。红嫣命了娥眉陪着丽娘先行回庄,再三嘱咐一定要看好了才是。自身却没有出宫,她心中若有明悟,自己和狄秋浔之间,存在问题,但也有个打开新局面的契机。这个契机,似风中之烛,她才将发现,不幸的是,同时也发现了它的闪烁欲熄。
第90章
狄秋浔重新清理了慈宁宫的宫人。这个“清理”,满是血腥。
夜色随着这血腥之味而降落。
御医给狄秋浔重换了药,狄秋浔坐在案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奏折。
他知道红嫣留在了宫中,却并没有召红嫣往清心殿来。
红嫣心中有种难以描述的感应:他在负气,有意晾着她。
红嫣觉得自己确实错了。
但是,一时半会,她想不明白。
久别之后,她在碧梅轩度过了无眠的一夜。
她首先,想到自己的本意。最初始,最基本的要求,只是要从舒大的掌控下脱身,安稳而衣食无忧的过完这一世,有机会,可以四处走一走。
如果需要嫁人,她可以挑一个合适的人嫁了,并不在意三妻四妾。
但是,机缘巧合,她成了狄秋浔的妃嫔。
他无论从容貌,还是性情,其实都是她喜欢的类型,两人经历很多,她不可避免的喜欢上他,弄假成真。
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应该是份意外的收获。但是,她变得越来越贪心,想要得更多。
所有的女人,也许都会有种天生的直觉——能感觉到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喜爱。
有人会珍惜,还会有很多女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挥霍着这份喜爱,一步一步的试探着对方的底线,所谓恃宠生骄。
红嫣念书的时候,有位室友,对待旁人的时候,十分理智平和,在对待自己的男友,却十分骄横,看得旁人都叹气,觉得她无理。可是她凭借的,也就是男友的纵容。
红嫣这症状并不明显,她也没有其他的恋爱经验,但此时她惊觉自己就是这样的女人。
如果狄秋浔完全不喜欢她,她是不可能闹到今天这个局面的。
可笑的是,她一面仰仗着这份感情,一面又在不停的质疑它。
她明知道他的行为十分符合这个时代,却一心想让他改变,变得身心都只有她一人。
是她有了不合时宜的贪欲,却没有自己去争取,只是要死要活的闹腾。违心的将他往外推,但是今日她的恐慌让她发现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她不过是吃准他不会放手,才敢往外推他。当他真有放手之意,她会害怕。
想到这里,红嫣出了一身冷汗,下了床,轻手轻脚的不惊动在外守夜的人,自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浇灭了她的急躁,她坐在桌侧,更进一步的分析。
狄秋浔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个不缺乏手段,但仍然看重情谊的人,并且,也不昏庸残暴。
从他处置费家人,就可以看出来。在这次受要胁之前,他并没有为泄数年被压制之恨而对费家有任何超越律法的行径,历史上受压后得势的皇帝,将先前压迫他的人挖出来鞭尸的都有。可是狄秋浔,甚至费太后和费柔嘉都还好端端的呆在宫中。
可见他行事有自己的底线。要看他的品性,不是看他对她好的时候,而是看他胜利之后,对敌人的态度。
这样一个皇帝,只要她不去为非作歹,他不会翻脸无情。
可是她故意冤枉他会“上一刻卿卿我我,下一刻无情赐死”。
他最开始对她有欺骗利用,可是后面,没有,她知道的。
费家都已经倒榻,她的身份早无可用之处,他完全没有必要再欺骗她。
她明明可以想明白的,却意志软弱的着了费太后的道。
红嫣思来想去,决定要亲自向狄秋浔问清近日临幸宫妃的实情,如果他真的另有隐情,且是在为两人无间相处而努力,她一定摒弃所有的顾忌和忧心,和他在一起。
做了这个决定,她竟然大大的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过了一阵,她又心中*起来,备受煎熬,真想立即就看到他。
但此时夜半三更,她真怕寻了过去,又得知他宿在哪一宫,就算有隐情,也是给自己添堵。
便强迫自己上|床去歇着,熬到了天明,又估摸着时辰,大约他下了朝,这才往清心殿去。
幸而狄秋浔没有滞留在御书房,而是回到了清心殿的小书房中。
胡公公看见红嫣,就陪着笑脸,给她引了路。
红嫣缓缓的走近,手中拎着个食盒。
红嫣轻声道:“皇上。”
狄秋浔听到声响,也不抬眼。
红嫣知道他必然在负气,轻手轻脚的将汤从食盒中取出:“皇上,我熬了益气补血的汤来。”
狄秋浔嗯了一声。
红嫣也不多劝,转身出去。狄秋浔一怔,还当她要服低做小,不料竟如此敷衍两句,转身就走。顿时心中恼怒,将手中折子往桌上一掷。
门帘处轻响,红嫣端着个铜盆又进来了,狄秋浔面上不悦还不及收起,还好他定力不错,若无其事的又拿起了一本奏折。
红嫣将铜盆放在一侧,抽了自己的丝帕放入盆中沾湿,举步就向狄秋浔走来。
狄秋浔以不动应万变。
红嫣抬手向他脸上拭去,连着轻擦了几下,左看右看,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皇上为何不先告知我呢?”
狄秋浔淡淡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面上,皮肤有别以往的苍白,略有些发黄,但被红嫣擦过的地方,却露出了一小块原本的肤色。
红嫣立意要向他一表衷情兼道歉安抚,竟是十分主动的坐在了狄秋浔的膝上,双手勾着他的颈项,将脸贴在他颈窝。
她低声道:“对不起。”像只小猫似的,挠得狄秋浔心痒痒的。
但他并不想就这样放过她,所以并没有表现出软化。
红嫣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他:“我会做一个好皇后的。”像是在宣誓就职。
狄秋浔嗤笑。
红嫣保证:“不会像这次一般任性了。”
狄秋浔用两指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这般快就变脸了?先前还恨不得要刺死我——你若是无半点怨气,太后她也挑拨不了。”太后说了什么话,狄秋浔现在已从宫人口中探知了,虽说她是亦真亦假,加上用了药。但红嫣若真的信他,不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