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眉忙道:“婢子这样的人,那配得上。”
红嫣微微一笑,娥眉看出她心不在焉,便道:“娘娘可要燃一炉怡神香?宁心静气是最好的了。内务府送来许多,婢子不懂,她们都说是极好的。”
红嫣撑着额,摆了摆手,看多了电视剧,她一不用香,二不吃些稀罕之物,也少予人些陷害之机。
娥眉目露关切之意:“娘娘如今与皇上……为何还不如以往快意?”
旁人不知,她近身服侍红嫣,是最清楚的。以往虽说皇上宠幸红嫣,但她身上干干净净的,气味也清淡。如今颈项、肩头常有淡红痕迹,她来收床,又常闻到糜乱之息。她自幼在临河街长大,自是对此一清二楚,知道皇上与红嫣如今才算是共赴*了。却不知为何红嫣反倒眉宇间常露忧色,笑意不似从前明快。
红嫣既未对娥眉明示,也没刻意隐瞒,知她是看出了端倪,不由叹了口气,有些话却不好向她说起。
原先她心中纠结,一心向往宫外,又难舍对狄秋浔之情。到后来木以成舟,心知并无退路,又何必闹出不快来?狄秋浔是皇帝,既然注定在他手底下讨饭吃,在他心中种下不快,来日生根发芽,自是没有好处。于是自我开解,一心一意的待他。却不可避免的察觉到他的多疑、威压,两人之间先是天子与妃嫔的身份之别,其次才是男人与女人的亲近。原先尚能无欲而刚,如今则不得不曲意迎逢,不免觉得这份情压得她心神疲惫。
红嫣捏了捏眉心:“无情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可这已有了情,可怎么办呢?”
娥眉听不明白,红嫣也没想让她明白,站起身来道:“走罢,去看看费太后。”
费太后是母后皇太后,始终稳压敬德皇太后一头,今日晌午,传出费太后身子有些不适,按理红嫣是该要前去问安、侍候汤药。
当下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裳,前往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里,却见宫内静悄悄的,宫人引了她进去,又让随身服侍的融晴、娥眉留在外头:“太后头疼,不喜人多。”
红嫣步入,就见费太后侧卧在榻上,以手支颐,一头长发散落堆积于枕上,正半寐半醒。乔贤妃坐在她上首,拿着篦子沾上通窍避秽的零陵香汁液,慢而细致的替费太后篦发。
柔贵妃则坐于榻尾,慢慢的替费太后捶着腿。
费太后听到声响,略抬了抬眼看她。
红嫣福身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不知太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柔贵妃见她,照例是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前回费衍本意是要教训红嫣一番,她却想置红嫣于死地,有意率了众人去抓个现行,不过是想着如往常一般,费衍不论闯了什么祸事,都有费太后兜着罢了。不料最后舒红嫣无事,费衍倒入了回天牢。为着此事,她受尽了斥责,不由心中更恨红嫣。
乔贤妃却是柔和的冲红嫣笑了笑。
费太后漫声道:“也没什么,你有心了。”颇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话到这里,乔贤妃却放了篦子,指头轻轻按在费太后太阳穴上,她不由得舒适的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红嫣。
这阵子,费太后惯是如此不冷不热的,红嫣也不在意,只费太后没开口让她退下,红嫣看她闭目的样子,也不敢贸然出声,只好静立在一旁。
过了片刻,费太后似浅浅的入睡了,手指微微松开,握在掌中的一串玉佛珠便往下滑落,乔贤妃眼疾手快的伸手接住,并不出声,只向红嫣递来。
红嫣一怔,见她的裙角被费太后的手压住,确实不便起身。宫人都在外间静立,只有自己离她最近。柔贵妃更是手上轻捶不停,抬头瞪了她一眼。
红嫣只得伸手接过玉佛珠,乔贤妃便朝着神龛的位置使了个眼色。红嫣会意,这佛珠费太后不用之时,都是供在佛前的。
她便脚步轻移,将玉佛珠轻轻放在神龛上。却不料这轻微的一点动作,竟引得放在佛前的一对小泥人瞬间身首分离,头部啪嗒两声落在神龛木板上,再翻滚着直落到光滑如镜的地面上。
乔贤妃惊讶道:“啊呀,蜜妃,你好端端的,碰这泥人做甚?”
费太后双目一睁,坐了起来。
红嫣心中一跳,不禁后退了一步,实在是费太后面上神情太过可怕,红嫣竟有些结结巴巴的道:“不……不是臣妾,它本来,本来就是这样了。”
费太后面如寒霜,暴怒隐隐抑制不住,乔贤妃忙柔声道:“蜜妃也是无意之举,太后娘娘切勿气坏了身子……”
费太后猛然一拍榻面,厉声道:“哀家知道你不将哀家放在眼中,今日竟敢毁坏哀家心爱之物,来人,赐她一杯鸠酒!”宫人闻声而入。
红嫣扑通跪地:“太后娘娘,真的不是臣妾,是乔贤妃构陷臣妾!”
但她隐隐明白,自己与费太后乃是对立一方,平素她瞧在自己这幅容貌,也不禁手软两分,此时在气头上,定不会容情。
乔贤妃在一旁劝道:“……虽然蜜妃心急乱攀,臣妾也不会与她计较,太后娘娘息怒,不然皇上回来,倒不好交待。”
这一句更激起了费太后怒意,她冷笑一声:“哀家倒看他是否要哀家以命相抵!”
柔贵妃一笑,这乔贤妃向来一幅不争的模样,不想见蜜妃万般受宠,也是坐不住了。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她这三言两语的挑拨,比自己着急上火强上许多。
宫人已是用托盘端了酒壶进来,双双押住了红嫣两臂。
今日是个陷阱,专挑狄秋浔出宫之时发作!
红嫣心急如焚,从未感觉死忘离自己这般近。脑中灵光一闪,此刻只得一试:“臣妾冤枉!虽太后命臣妾死,臣妾不得不死,但求太后答应臣妾死前最后一个心愿,不然臣妾死不瞑目。”眉目要舒展,目含忧郁。孙嬷嬷说这是她最像费译的一个神情。
果然费太后一怔,手中握着宫人捡了递来的泥人,蹙着眉,语气稍缓:“是何心愿?”
红嫣挣扎着自钳制中抽出手来,解下腰间的玉佩:“请太后命人将此玉佩送往蓿县白山村罗家,给罗丽娘。也是臣妾送给娘亲的最后一点念想。”
费太后抿唇,面上神情微有些不确定:“……罗丽娘?”先前下头人上报,也只说是舒罗氏,她从不知这罗李氏的名字,一听之下,竟莫名有些怪异感。
红嫣看她神情,心中怦怦直跳,一声不敢发。
乔贤妃刚欲添把火,费太后便抬手制止,淡淡吩咐:“你们都下去罢,哀家有话要问蜜妃。”
柔贵妃急了:“姑母,怎能与她独处,她若有不轨之心可如何是好?”
费太后坐正了姿势,不怒而威:“出去。”
柔贵妃与乔贤妃对视一眼,只得无奈的随宫人出去。
费太后静静的看着红嫣,红嫣只觉自己鼻端在这初冬里都沁出了汗珠。
半晌费太后才轻飘飘的问了一声:“听人报说,舒大并非你生父,你生父是谁?”
红嫣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道:“臣妾也不知……实在难以启齿,臣妾的娘亲被迫做些卖笑的营生,当年有一个面生的帮闲唤她往客栈去照顾一位公子,谁知这公子醉了酒,与我娘有了肌肤之亲,这才有了臣妾……臣妾的娘亲说臣妾与他生得极像的。”
费太后目光闪动:“极像?还有什么,你仔细想想。”
“……这位公子于酒醉之中,问及臣妾娘亲是谁,娘亲答曰‘丽娘’,这位公子便似乱了心性……这才有了肌肤之亲。”
费太后手一松,那一对泥人四散在地。
她怔怔的看了红嫣一阵,突然笑了一声,接着慢慢的引袖掩住了唇,笑不可抑,眼角都沁出泪珠来。
红嫣静静的看着费太后笑着伏倒在枕上,身形颤动。
帘外的宫人隐约听到笑声,皆不敢入。乔贤妃与柔贵妃更是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终于费太后止住了笑,坐起身来,面上云淡风清,只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碎泥片,漫不经心的道:“好了,你先下去罢,下次不可如此鲁莽。”
红嫣低头称是,待要站起,腿脚都有些虚软发抖。
待她慢慢的退了出去,柔贵妃便闯了进来:“姑母,怎可就此放过她!”
费太后抬眼冷冷的看她:“别以为哀家不知你们做的好事。”
柔贵妃与乔贤妃两个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再出声。
红嫣沉着脸回了碧梅轩,半躺在贵妃椅上,融晴与娥眉看她样子,也不敢多问。
过了一阵看她面色稍缓,融晴才低声道:“方才在慈宁宫里,婢子等听到里头声响不对,却被人拦着不许入内,婢子已是寻了人给皇上报信了。”
红嫣嗯了一声,心道报信也没用,要不是托丽娘的福,狄秋浔回来也不过给她收尸罢了。
狄秋浔回来得极快,见她无事才放缓了脚步,仍是走到她身侧坐下,上下打量:“可有受罚?”声音极温柔。
红嫣先前心中有些怨气,并未起身迎他,此刻听他温言发问,便忍不住扑到他怀中:“……皇上差些就要给臣妾收尸了!”
狄秋浔皱起眉,扶着她的肩将她撑开一臂之距:“说的什么胡话!”难得有些动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