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嫣一惊,不知道自己为何冒出这么个念头来,只觉得有些急切的想看到狄秋浔。
但一直等到了深夜,狄秋浔还未过来。
难道他今日不歇在碧梅轩吗?两个月来,这还是头一回……也是,都说广撒雨露,他该是去旁人宫中了吧?
红嫣莫名有些烦躁,唤了娥眉进来:“拿棋盘来,咱们玩双陆!”
这是禁足这一月和融晴学的,红嫣不和旁人找虐,只好跟同是生手的娥眉来玩。
娥眉欣然答应,摆了棋盘,两人轮流掷骰移棋,红嫣今日手背,频频输给娥眉,玩得娥眉眉开眼笑:“才人,咱们赌些小钱罢?”
双陆本就是可赌博的棋戏,只是娥眉才将学会,平日再不敢说这个话的,今日见着得势,想上她这捞些体己银子来了!
红嫣好笑,将棋盘一推:“你这小财迷,赏钱没少收,又有下边小宫女孝敬,怎的还掏空了心思,要在我这处发财了?”
娥眉笑嘻嘻的:“银子多了不烫手,等婢子回家,也去充贵人,我爹往后便不敢给我娘脸色看。”
红嫣听了,笑意收敛,叹了口气道:“你安心,我总会替你安排条后路,寻个如意郎君,让你们家人都得仰仗你过活。”
娥眉啐道:“什么如意郎君,怎么就说到这上头来了,才人好没正经!”
红嫣笑道:“我一长句话,你偏只听到了这四个字,可见是思|春了,咦,年纪当真不小了。”
娥眉红了脸,站了起来:“婢子去寻了胡公公问问,看皇上今日歇在那一处罢,才人坐立不安的,想是挂着这事。”
红嫣一下翻了脸:“不许去!他爱在那过夜就在那过夜,我才不放心上!”
正说着,外头宫女就打起了帘子,狄秋浔走了进来。
红嫣一下怔住,疑心他听了个正着,不由心怦怦直跳。
狄秋浔抬眼看了她,长眉微蹙:“看来朕不讨喜,不该来了。”
红嫣站了起来,有些无措。
直到看见狄秋浔脸上淡淡的笑意,方知道他在拿她玩笑。
恼羞成怒的转过身去。
狄秋浔也没在意,转身去了净室,等回来时已是沐浴过了。
他走入寝宫,宫人都已知两人不喜人入内服侍,俱退出去了,狄秋浔便拿了块布巾,看向红嫣,指望她来帮着绞干头发,红嫣故做不见。
狄秋浔只好自己试着擦拭,动作十分生硬。
红嫣看了,只觉心中软软的,忍不住走了过来,拿过布巾替他绞发。
这活儿,她做惯了的,动作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虽说入宫前,红嫣已同狄秋浔说好,日后要放出宫去,但两人夜夜同床共寝,想要关系疏离也不容易,彼此都熟悉了对方身上的气息,言语举止不自禁的带出了几分亲呢。
狄秋浔抬手揉了揉眉心,随意问道:“平日里牙尖嘴利的,今日倒像只锯嘴葫芦了。”
听起来像有些淡淡的疲惫。红嫣不觉便问道:“今日是朝中有事么?”问出口又有些后悔,虽说当朝并没有“后宫不得干政”这一说,但她一个小妃嫔,还是假的,随意过问,总是不当。
但狄秋浔没有在意,沉默了半晌,才淡淡的道:“淮南、川建两道,遇了旱灾,今秋颗粒无收。”
红嫣哦了一声,想来今日狄秋浔是忙着处理灾后事宜去了,今日月容急着来禀,想来也是此事。
淮南、川建红嫣略知一些,两道有十三个州府,极为丰饶,素来是国之粮仓,此两地遭了灾,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重创。
红嫣试着安慰:“皇上勿急,先前听说已是连续数年都是丰年,百姓家中想来存粮不少,朝廷再一赈灾,让百姓缓过气来,便也好了。”
一边说着,一面犹犹豫豫的伸出指去,替狄秋浔按太阳穴。
指尖一触到他微凉的肌肤,两人不禁都震了一下。
狄秋浔好半晌才道:“正是因着连续丰年,米价极贱,农人去岁便不思种稻,反思着侍弄果树。寻思着种出果子来卖个好价钱,再贱价买了米粮。倒有大半农人改种了果树,农田反倒荒废了。果树岂是一年就能挂果的?还未见收成,去岁家中存粮已是吃得几近全无了,若是今年米价还贱,手中存着些的银钱倒可买粮度日,只是遭了灾,米价飞涨……怕是又要哀鸿遍野了。”
身为帝王,见着子民受难,自是沉痛于心。
红嫣只恨自己所学过少,不能为他分忧解难了。
50章
狄秋浔一连几日都深夜而归。
红嫣也不知为何,日日必与小宫女们点着灯或玩双陆,或玩天九,一直等着狄秋浔来了才一同入寝。
费太后果真派了位孙嬷嬷来教导红嫣习字。
孙嬷嬷不苟言笑,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拿了一本《淳化阁帖》来让红嫣临,自己便静立在一旁看着,手拿戒尺,令她腰背挺直,又或冷不丁的试抽她笔杆,间或指导她一两句。
红嫣不由头大如斗,觉着她所说的“高逸清婉,流畅瘦洁”,自己根本做不到!但在人家眼皮子低下,也不好糊弄,连练了三日,比之前的一团墨糊已是好了许多,只好苦中作乐:若是将来穿了回去,也算有门才艺在手了。
孙嬷嬷不仅紧盯她一个时辰,且还每日布置些功课,几日下来,红嫣不免觉得手酸。
夜间躺在床上,便同狄秋浔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一面就自揉着手腕。
狄秋浔不免询问:“为何揉手?”
红嫣叹气:“皇上,臣妾不过是做个妃嫔,又不需下考场,为何一定要习字?皇上替臣妾向太后求情,放过臣妾罢?”
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丝娇气,令狄秋浔无奈的看着她:“字亦是人的脸面,怎可马虎?这于你亦是有好处的事。”
红嫣知道他说得有些道理,但仍是闷闷不乐,觉着被个老嬷嬷盯着练字,实在是难捱得很。
狄秋浔只好道:“待朕闲了,亲自来教你。”
红嫣心里喜意蠢蠢萌动,没有说话,只唇边带了一抹笑。
狄秋浔侧脸看到,心中一动,伸指勾起她一缕长发,沉吟半晌,才若无其事的道:“等到事毕,留在宫里罢。”
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天气而已。
红嫣却如遭雷击,脸上笑容全失,全身僵硬起来。
狄秋浔见她反应,脸色也渐渐的冷了下来。
红嫣转了个身,用脊背对着狄秋浔,闷闷的道:“不了……这宫里,臣妾不习惯。”
狄秋浔目光锐利起来,盯着她乌发下若隐若现玉白圆润的耳珠:“朕看你,习惯得很。”
红嫣咬了咬唇,指头扣着被子,勉强维持声音的平稳:“不过是新鲜而已,宫里再好,住久了,也腻了。”
她如果没有露出那些似有若无的情愫,狄秋浔怎会开这个口?他有他的骄傲!
狄秋浔冷着脸,合上双目,不再出声。
红嫣却备受煎熬,就在狄秋浔开口留她的那一瞬间,她可悲的发现自己竟十分喜欢……这说明她对这个年轻的帝王心生了好感。
也许是因为日久生情,也许是他冷郁俊秀的样子吸引住她的目光。可是……她从未想过要留在宫里。
穿越到古代,这里的男人允许三妻四妾,她曾经想过,何必标新立异的只求一夫一妻?只要不付出真情,稳占正妻之位,按规矩办事。便权当搭伙过日子,对方要三妻四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比起偶尔的心头不适,反抗整个社会已有的风俗习气,她要为这付出的艰辛努力,绝对是不可以想象的。
就算十分努力的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年青时还好,等到年老色衰,男人未必会再遵守,并且会由于不遵守承诺,愧对于她,进而避而不见,最后会发展到什么程度,真是不好说的事,人性的下限在何处,谁又能拿把尺量出来呢?那才真叫晚景凄凉。
就算在有法律约束的21世纪,出轨、离婚也比比皆是,更何况是男尊女卑,公然允许三妻四妾的古代?
也可嫁个小户人家,没有经济条件,便客观限制了纳妾的可能性。但谁又能保证这日子过着过着不富裕起来?暴发后的男人,恐怕更会有失常性。她总不能故意将日子往差了过吧?
左思右想,竟是赚大把钱请人看家护院,再收养两个孩子,有空便四处走走,如此才算是潇洒度日。
皇宫?这是天底下最可怕的选择。
这里的女人耳濡目染,毒起来非一般小妾可比拟,随时有丧命的危险。而且当皇帝厌弃了她后,不会有休离的可能性,只能被困在这个超大的院子,受着跟红顶白的宫人们的冷遇。更惨一步,将被打入冷宫。
她绝对不能留在宫中。红嫣伸手捂住了胸口,忍受那棵刚萌芽的小苗被掐断的痛苦。
不知何时她才昏昏的睡去,睡梦中似乎也觉得心口微微的有些疼,猛然睁眼惊醒,就见狄秋浔的脸正在上方,长眉入鬓,眼若深潭,面白如玉,只眼下略有些青影。两人眼对眼,鼻对鼻。她还半偎在他怀中。
红嫣暗道不好,一睡沉了,现在已是自发自动的缠到他怀里去了,平素还好,昨夜才拒绝了他,便尴尬得很。
狄秋浔见她醒来,便微微往后抬起了头:“你做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