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容心中也是纳闷,面上却是不显:“你有几个脑袋,皇上和太后娘娘也是议论得的?”
小宫女嘻嘻笑着不说话了。
两人一道回了慈宁宫,月容去向费太后回话,一路寻到了书房外头,却见几个老嬷嬷守在外头,并不让人进去。
这几个老嬷嬷都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在宫外有家有子的,都放了出去,没家的,都荣养在慈宁宫后头,早不当差了。不想今日又出来了,月容在她们面前也不敢托大,只得上前恭敬的请示:“婢子去瞧过舒才人,要向太后娘娘回话。”
一位体宽面圆,叫赵嬷嬷的笑着道:“你先在外头候着,费家两位老爷来了,正在里头同太后娘娘议事。”
月容应了一声,恭敬的侧立在一旁。
费家两位老爷都继承了爹娘极良好的基因,生得俊秀非凡。
费诤是一朝宰相,温文儒雅,淡定从容。
费诺却只挂了个翰林编修的闲职,成日里吃喝玩乐,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但这两个人到了费太后面前,又都是毕恭毕敬的。
事情议到尾声,三人面上都有些严肃。费太后一系占尽优势,但逸郡王要继位,却有一项最要紧的居于劣势:名不正,言不顺,并非正统。
满朝文武并非没个明眼人,已有不少人察觉到了这汹涌的暗流。
清流尽归于保皇党,以御史大夫傅施同为首,正逐渐壮大,与费家一系隐成对恃之势。
傅施同是傅皇后的父亲,任职御史大夫,形同副相。
狄秋浔登基后的首次科考不日即将开考,这一科的进士,日后皆是天子门生,有多少人会向着费家,那是难说的事。
拖得越久,情形对费太后一系越不利。
费太后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欲言又止,沉思半晌,方才问道:“昭平元年,你们是否去过蓿县?”
费诤微微一怔,才将思绪从朝堂之上拉回来:“蓿县?”不明白费太后为何问起。
一直在一旁把玩一柄玉如意的费诺接口:“蓿县有个天家围猎场么,去过几次,却记不清年头。”
费诤想了想:“昭平元年还没建围猎场。”
费诺哦了一声:“那该是并没去过。”
费太后将目光落在费诤身上,费诤轻咳了声:“昭平元年,臣也该是没去过,娘娘问此何意?”费诤记性极好,多年前的旧事都历历在目,他说没去过,就一定是没去过。
费太后面色端凝:“……良臣是否去过?”
此话一出,室内气氛一凝。
良臣是费译的字,当年他风华过人,惊才绝艳,高宗皇帝亲赐良臣二字。
费诤面色伤感,叹息了一声才道:“娘娘这是何意?”
费诺哼笑了一声:“二哥一心于朝堂,自是不知。让我来想想,近日与蓿县相干的,也就只有皇上的宠妃,舒才人是出身蓿县了……昭平元年距今十七年,舒才人,却是十六岁……”说着一拳击在掌心:“太后娘娘是疑心大哥十七年前去蓿县留了颗种,十月发芽,便有了芳龄十六的舒才人?”费诺头脑灵光归灵光,不用在正道上,但凡是事关美人,他鲜有不知道的。
费诤面色难看,他听费柔嘉抱怨过:一个出身蓿县娼户的贱人得了皇上的眼。顿时不顾尊卑,站起身来,厉声斥道:“先不说死者为大,大哥清风朗月一般的人,娘娘何其忍心,往他身上泼这般污水,竟疑心他与娼妓有所瓜葛?”
46章
费太后并不怪罪费诤不敬,反倒长眉紧蹙,一向坚毅、沉稳的脸上,现出些惘然来。
费诺看着,不由啧了一声:“二哥!娘娘对大哥的看重,比咱们只多不少的,怎忍心他白璧蒙尘?此中必有内情。”
费诤闻言一怔,冷静下来。费家三兄弟中,费译最为出色,费诤从小就对他满是孺慕之情,对费译几乎是言听计从,不容任何对费译有一句非议。反倒是费诺,是家中幺儿,难免多受些溺爱,与两个哥哥比起来又显得不学无术,不免与两位兄长有些疏离。
费诤问道:“难不成这舒才,生得与大哥极像?”
费太后不答,侧过头去,望向墙上一幅美图,图上是名身着红衣的美,桃花树下抚琴,花如,如花。
费诤目光闪动,沉下了脸。费诺则不屑的撇了撇嘴。
费太后打破沉默:“是生得像,瞧着,竟有七成相似……”
费诤沉声道:“臣再去寻了家中服侍过大哥的旧查问。”
费太后点了点头,起身:“时辰不早了,都出宫去罢。”
费家两位老爷鱼贯而出,外头守着的嬷嬷们一个个笑着行礼。说是嬷嬷,实际跟太后年纪相近,好几个都是从前费太后未出阁时便费家服侍的,与费家两位老爷都是熟识的,此刻见了费家两位老爷,没了平日那些倚老卖老的气势,语音柔和,举止端庄文雅,像年轻了十岁。把月容等一干年轻宫女看得目瞪口呆。
费诺一律笑脸相迎:“赵家小丫头,好一阵没见了。”
赵嬷嬷拿帕子掩着嘴笑:“三老爷真会取笑,婢子都大把年纪了。”
费诺惊讶道:“瞧着跟二八佳似的!”
一群嬷嬷们哄笑起来。
费诤皱起眉头,咳了一声,举步先往外头走。
费诺也笑嘻嘻的负手跟上。
锦华殿里,宫们噤若寒蝉,靠墙立着,低眉敛目。
柔贵妃殿前静立,过了一会儿,伸手自一旁侍立的宫女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拿了把银剪子,微微的弯下腰,伸向一丛三醉芙蓉。
咔嚓轻响,却不是修枝,直接将朵开得正好的芙蓉花连枝剪下,花枝沙的一声落地上。
一旁侍立的宫心头随着这声响轻颤。
却见柔贵妃加快了速度,连连挥舞着剪子,急促的轻响不停的响起,芙蓉花落了一地。
宫们忍不住脸色发白。
正这时有个稚嫩的声音响声:“姨母,好好的花,剪了它做什么?”
柔贵妃手上一顿,将剪子搁一旁的托盘上,回过身来,勉强放柔了声音:“显儿,怎么来了,母亲舍得放出府?”并不很乐意同个孩子费神。
狄显瑫负着手,偏着头看着柔贵妃,眼睛亮晶晶的:“姨母,谁欺负您了?”一幅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柔贵妃知道他不过是寻个藉口去生事,本不待理他,却突然心中一动: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就算不遵皇上口谕做了什么,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先别说他是先太子的独子,皇上不能动他,就是太后,也不允许任何动他。
想到这里,不免诉苦:“新近有位舒才入了宫,极得皇上宠爱,唉,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狄显瑫眼神一亮:“姨母,您等着,去会会她!”兴冲冲的走了。
狄显瑫是先太子唯一的骨血,自是免不了备受溺爱,不管是太后,还是他母妃,都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是以养成了幅顽皮的性子,没事便要寻隙生事,柔贵妃以往也没少受他烦扰,只是这一次,柔贵妃倒觉他来得正好,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了些笑意。
红嫣床上养了几日,才觉得身上松乏了些,下地却有些虚软。
今日正是休沐,狄秋浔用过早膳后便召了司农寺卿刘海备到书房下棋。
司农寺专司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司农寺卿便是个要紧的职位。刘海备出身贫寒,能坐上这个职位,全仗他紧抱费家大腿,方才有了今日。
狄秋浔执黑,刘海备执白。两下了一个时辰,刘海备忍不住拿出帕子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微臣棋力不如皇上许多,甘拜下风!”
狄秋浔将手中黑子一掷,扔棋盘上,发出脆响。
淡淡笑道:“朕于棋之一道,其实不甚精通。刘爱卿要输得恰到好处,也是不易,无怪于热出了汗。”
刘海备陪着笑:“皇上是真龙天子,一分心思,也胜微臣百倍。”
狄秋浔神色淡然的受了这一记马屁,吩咐立一旁的胡公公道:“刘爱卿这棋下得好,让舒才将她的西蕃龙眼送一碟子过来,赏给刘爱卿食。”
西蕃龙眼得来不易,千里驿站相送,也不过是这么一蒌子。狄秋浔见红嫣病中,除了太后处送了一半,余下全赏给了红嫣。
胡公公领命去了,刘海备感激涕零的谢了又谢。
红嫣正被娥眉扶着走动,觉着松了的骨又慢慢的接了起来。听到胡公公来传令,不由莫名其妙。
狄秋浔要见外臣,上御书房多好?偏要借她的地。这也算了,还让她亲自送了龙眼去,这算怎么回事?
胡公公见她犹豫,心中不解:多少妃嫔要抢着到皇上面前服侍。
不免催促道:“才,皇上等着呢。”
红嫣无法,只好令宿雨用个玛瑙缠丝碟子盛了捧着,自己再扶着娥眉的手,一道慢慢的往书房去。
刘海备只听得外头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臣妾舒氏,奉命前来。”
狄秋浔嗯了一声:“进来罢。”
随着细细碎碎的响声,宫挽起了门帘,红嫣慢慢的走了进来。
刘海备不敢直视,连忙起身候一旁,从眼角的余光,只见着一名身穿蓝色衣裙的女子进了屋内。
红嫣才要拜下,狄秋浔已是扶起了她:“才好些,不必这般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