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之时听闻荆国皇城同样遭受如此大难,看如此情形,荆王倒是镇定许多。”他淡淡说道。
钟离夜心头一震,脸色白了白,缓缓冷笑:“不过是群可有可无的人,何须本王在意?”
楚夜阑浅笑,深眸凝着外面沉沉的黑夜静待其变,如今这情形他阻止不了,好在已有大部分人从皇城之中疏散,包括墨晚及后宫妃嫔,无可担忧。
一座皇城被毁无妨,至少楚国尚存。
钟离夜目光渐次变冷:“楚王倒是够镇定,就像前一月在我荆国之时,冒充信使与我殿上对峙都可淡然至此。可如今沦落,就不怕本王……新帐旧账一起算么?”
那幽幽的收尾,在静谧的夜空之中令人不寒而栗。
楚夜阑淡淡的一眼扫过来,凝着他,似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只此一眼,钟离夜突然就被激怒。
只听空中一声厉响,是挂在殿堂内壁之上的利剑突然出鞘,在空中发出寒冽的破空之声,接着一道冷光闪过,冷冽的剑锋突然就横指向楚夜阑!!!
“……”剑风逼近,生生割向了他的颈间,一开始只是一道红痕,接着猩红的血才慢慢地渗透出来。
那一道细缝,竟没撼动楚夜阑半分,他依旧淡然地站立着,一袭墨色的锦袍,身影被殿内的烛火拉长,透着遗世独立的清冷味道。
静默。片刻。
钟离夜挑眉:“不怕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楚夜阑扫了颈间的剑一眼,剑身寒光四溢,他长指轻抬,将剑淡淡地拨离自己,缓声道:“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死,或许是迟早的事。
可楚国此刻尚未退兵,钟离夜断不会此刻杀他,他懂。
钟离夜眉梢跳了跳!
楚夜阑身为楚王坐拥天下多年必定是有道理,他此刻才稍稍了解,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冷笑,长指轻叩剑柄,接着又一声破空之响挥袖将那利剑插回了壁上挂着的剑鞘之中!!
“也好,”他轻声道,“明日必有一战,现在杀了你倒真是可惜,楚王殿下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要么,楚国退兵以保全你的性命;要么两军交战,我必在数十万将士面前辱杀于你以祭战旗!!楚王不如多想想,明日你们楚国领军的将军,该如何抉择吧……”
烛火跳动了一下,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
楚夜阑一身颀长的身影静默而立,浓密的睫毛淡然垂下,在俊脸之上印下淡淡的阴影,在钟离夜看来,他当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一抹冷笑挂在唇边,钟离夜挥袖走出大殿,快到门口时却停下。
“还有——你可想知道一月之前,你们楚国的太子妃在我荆国所受的是何等待遇?”钟离夜冷声幽幽道,“如若有幸,你真该听她亲口说说,可如若不幸,明日便是你的死期,我必会叫熙儿此后的每年今日,都上柱香给你,以偿还她所曾受过你楚国的恩惠。”
说完,在漫天升腾的烟雾和惨叫声之间,钟离夜勾着冷笑缓步离去。
只剩寂寥。
焚心蚀骨的寂寥。
那些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一万禁军守城七日几乎覆灭,徒剩不肯降服的士兵和迁徙不动的老弱妇孺,任人欺凌。
待他走了,楚夜阑脸上才浮起一抹苍白,已隐忍到极致。
殿内地面上被月光烛光拉长的影子慢慢转身,面对圣祖壁画,身后的殿门倏然“吱呀”一声慢慢地轰然关上。
接着几个身影飞身而下,如黑色的鬼魅般穿梭自如地在他周身跪成一圈,齐声低低道:“皇上!”
肃杀的气氛,冷冽地蔓延开来。
“人都已经送到城外了?”楚夜阑淡淡问道。
“是!已经遵旨送到了皇城十里之外!”
“城门如何?”
“楚军已与荆军初次交战,如今荆军已将皇城攻占作为擂点,以防代攻,三里之外楚军驻守,明日必有一战!”
楚夜阑顿了顿,拳心微紧,却是没问出下面那句话。
哪怕他想问。
想问——
可曾有人见她?
“明日之事照计划进行,哪怕消息无法传出也是一样,懂么?”楚夜阑敛下情绪道。
四周的人一愣,均抬头看他,这……难道就不怕,计划落空,楚军当真会为他而选择退兵吗??
楚夜阑背过手,凝着黑暗的走廊深处,目光笃定:“不必问为何……朕的殇儿,朕最了解。”
那可是,他曾手把手教出来的太子。
他若失手,他这个做父皇的,可就算是白做了……
四周的人面面相觑,蒙着面低下头:“属下遵命!!”
这一夜,漫长如无止境。
楚夜阑没有问半句有关她的话,只兀自朝着长廊深处走去,背影略显凄凉,但他相信,相信无论如何……殇儿都会把她照顾得很好……很好……
楚国暖冬。
马儿早就弃了,要穿越荆军驻扎的营地,骑一匹马实在是有够惹眼,小熙儿从护城河的芦苇丛中穿过,一步步走过去时满身泥泞尘埃,总算是靠近了城门。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也凑过去,钻到她腋下往外看。
小熙儿“啊”了一声垂眸,凝视着腋下辛巴的脑袋,被拱得差点出去暴露了自己,两只小手赶紧抱住它往后退两步:“不要往前,会被发现的。”
——半日前她在护城河附近发现的辛巴,它大概是从战场上逃离出来的,身上被箭刺穿,掉了一大块血肉,别的伤倒没有。
她一路往护城河走,在后半夜悄悄带走了那群“虎狼”之师,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护城河边缘。
黎明破晓。
大战在即。
迷蒙的天色中小熙儿依稀能看到城门上的篝火熄灭,荆国的箭队在集合,城门紧闭。
“你们都听着,”芦苇荡里,那娇小可人的女孩蹲下来,对着朦胧黑暗中看不甚清的众兽说,“我要救的人等过几个时辰一定会被摆在敌阵前做血祭,你们一定要帮我救下他,这个是他的东西……”
小手翻了翻,从内衫里翻出一块撕掉的墨色薄衫,是楚夜阑曾和她秘密传书时用的,上面的字迹若隐若现。小熙儿把布条挨个在它们鼻端下嗅,眼神在黑暗中熠熠发亮。
“好了,”她把布条收回,“现在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我们休息,等到要进贡的时候我再叫醒你们。”
众兽低低呜鸣回应。
还有一个时辰。
那小小软软的女孩儿累极了,整个人缩成一小团靠在了芦苇丛中,眼睛慢慢闭上休息,可一闭眼就看到楚夜阑的脸,沉静、淡然、俊逸、威严、魅惑而不可触犯……他一身墨色的纹龙锦袍在殿堂之上拥着她轻声细语,如在昨日。
天色……
终于大亮。
城门轰然一声打开,伴随着吱呀吱呀声,里面推出一辆马车。
擂鼓阵阵,两方兵马已经全然部署好。
那马车上有一个大大的囚笼,里面慵懒俊逸地坐着一个人,单手支着头,神情仿似根本不是赴死之人,也丝毫没有半点落魄君王的受辱之感,那深眸里淡然的颜色仿佛生死不过一念之间,无可留恋。
擂鼓“咚咚咚”得响成一片。
已经清醒的小熙儿埋伏在芦苇丛中,感觉到四周众兽的利爪已经慢慢露出来,扣紧了脚下湿润的土地,低喘声中透露着杀气。
小熙儿屏气凝神,也小心翼翼地探身往外望。
——楚夜阑。
她心脏“嗵嗵嗵嗵”地跳着,在看到他的那瞬间跳漏了一拍。
上一次离他如此近的时候是在地牢,隔着漫天的火光,他拼死相救。
辛巴在旁边呜呜低鸣起来,锋利的牙露出来,目光凶狠。
而隔着大约半里的距离,楚歌率领的楚军也已经抵达了城下,钟离夜顶着猎猎的风覆手而立,如千里传音般朝着对面喊话,内容太远了听不清,但小熙儿能猜到,大致就是要让楚歌退兵之类的话,否则就开始进行血祭。
小熙儿心脏被揪紧,望了一眼天空,早就在空中盘旋准备好的鹰儿发出啼鸣,随时待命。
楚歌轻轻策马,向前,看到了阵前那一个大大的囚笼。
里面,那清隽俊逸的帝王慵懒而坐,大有悠然品茗之意,楚歌心下一阵刺痛,随即泛白的薄唇轻启,低哑道:“击鼓,备战。”
如若钟离夜当真敢以楚夜阑的血祭棋,想必整个楚军都会士气振奋勇猛杀敌,不失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激励。
可他知道有人不会让他如此的。
比如她。
钟离夜眯起冷眸,笑意深深,目光如幽冷的刀片一样扫过楚军慢慢落在了楚夜阑身上——
“看来,楚王亲自任命的将军并不甚在意楚王的性命,要听任本王处置了……”一缕冷芒闪过寒冽的眸,“果然是一脉相承,够狠……”
风声猎猎,鼓声破空。
“来啊!!”一声令下,阵前一排的将士轰然跪地,士气震慑着脚下的热土。
“现以楚王之血祭棋,开战!!”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嘶哑之语,炸响在荒原之上。
话音刚落,那大大囚笼门“轰”得一声被打开,就听见头顶上有凄厉尖锐的鹰啼传来,将士们抬头,只见头顶盘旋着的两只雄鹰从远处朝下俯冲而来,飞势凶险犀利,将士们脸色一白,抽出随身的佩剑来嘶喊着:“放箭,快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