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懒懒的声音带着未醒的低哑,莫小铩总算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苏小昭几时回来的?
颜如烟的声音越发轻了,谁都知道苏小昭早晨一向困顿,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更是不忍,只得站在床幔外面叫她:“天亮了,也该起了。”
“嗯……再一会儿……”
“那洗脸水我放这里,你不要懒太久。”
“一下下……”
一向恨铁不成钢的颜师姐也有点顶不住了,那懒懒软软的声音实在是直戳心里的柔软,退出房间时还没忘记拎走不合宜的莫小铩。
只不过她前脚刚走,莫小铩便又绕了个圈从窗户跳回来。
“小昭,你几时回来的?不是说好回来时告诉我——你——”
床幔一掀,从里面出来的人,却不是苏小昭。
“你就是恶人谷的莫小铩了?怎么样,刚刚像么?”
“你是谁?”
“——别紧张,我是花楼的小镯,来帮阿枭的。”
——※——※——※——
天快亮了。
苏小昭目光愈冷,盯着她面前的人。软丝银衫已被镀上一层朝阳的颜色,他闲适依然只是时刻盯住苏小昭以防她突然出手。
血迹点点滴在地面,汇集了小小的一滩。
她看也不看自己的伤视线不曾离开莲九笙半寸,那已是一个杀手的资质。莲九笙唇角的笑容已经淡得只剩一个弧度,那仿佛是不屑,又或其他什么。
不,他早该知道花楼密探是些什么人,不是么。
尽管,他看起来不怎么赞赏。
“天亮了。”他淡淡说道,“你可以走了。”
苏小昭缓缓收了短刃,目光却依然不曾稍离。这个人她不懂,完全看不懂。仿佛夜里那魅惑的笑容还不曾褪尽,他淡淡唇色上已镀了一层冷淡,连初升的朝阳都无法照暖。
是他提出的条件,倒是当真没有半点手下留情,就算她挂了彩也不曾稍让。昨夜里那暖意的笑仿佛只是一个幻象。只是,如今他又不满什么?
“我会依约,下一次带着玉匣子来的。”
有他这一句话,苏小昭才收回了目光——对,他怎么想与她无关,她要的只是玉匣子……
松懈的一瞬间,莲九笙却突然近前,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她凉淡的目光便又迎上去,“你要杀我么?”
莲九笙微默,缓缓道:“没有。”
“那我何须送命?”
他似乎笑了一下,只是依然不见那种暖暖的温度,她竟有一瞬间,不自觉的想把那种温度找出来。可惜她还没有找到,他已敛去了笑容,淡淡重复道,“天亮了。”
——天亮了,她得回去了。
明知道已经太晚,师姐们会发现她不在房间,可是似乎有那么短短片刻,她什么也不想去想。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只能任他冰凉温润的手指离开脸颊,在她面前离去。
莲九笙……是个有魔力的人。
她似乎,着了他的魔。
苏小昭闭了闭眼,身形微晃。最近似乎耗了太多精力,昨夜彻夜未眠,偏又受伤。——所以,才有那么可笑的错觉。
莲九笙那个人,可不是她招惹得起的。吃的亏还不够多么?
她看看自己手臂的伤,不重,只是失了些血,两人毕竟还不是生死相搏的。只是,受伤对她来说却是大问题。她没有养伤的时间,更不能让人发现。
抬头看看天色,她不能就这样回去。
找地方包扎了伤口换一身不起眼的衣服,她正要回客馆,昏昏沉沉间却见清晨本该清净的街道上少许混乱。有人在搜查着各个客栈。
那衣服,是凤翔赌庄的打手。
她觉得她的头开始痛了。
反正,她现在这副样子,也不会认出她。
尽管如此她还是尽量避开他们,疲惫和失血的混沌间间或一阵晕眩。眼前突然一黑一瞬间有些失了平衡,却觉一只手扶住了她。
“姑娘?”
她习惯性的警惕,退开一步,对方也只是缓缓收回手。
轻轻道一声“多谢”,抬头时但见一袭紫衫流光,迎上一张华美妖异的脸,年纪稍长,却是浓眉如墨,目敛波光。如一笔浓墨绘瓷,有墨的厚重沉稳,更有瓷的华美流光。
“姑娘没事么,看来脸色似乎不好。”
苏小昭稍稍垂目摇了摇头,尽管此人的目光口吻皆是和蔼的,却连呼吸里都透着妖异,华贵倾城。她知这份风华气度非等闲,不欲招惹这般人物。
一旁似是随从上前请示一声,“九爷?”
那男子略一思度,“姑娘是要往哪里去,不如让我的马车送你。”
“不必,我……”
“听姑娘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出门在外,互相帮忙也是应该,不必介怀。”
寻常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有着非同寻常的说服力,苏小昭稍稍迟疑,见此人衣着谈吐华贵不凡,必然是有身份的人,倘若借他的马车不但可以避过凤翔赌庄的人,或许还可以顺利混进客舍……
若在寻常,她或许该更谨慎思量,只是如今扯上七秀,她却只能一切以隐藏住身份为优先,顾不得其他。
“那便有劳,谢过这位爷……”
他浅笑颔首,将她请上马车。车上不见奢华,却极为舒适,有着和他身上一样淡淡的香——淡淡却又低郁,在鼻端萦绕。
她报了住处,那男子便缓缓笑问,“哦?姑娘是来参加名剑大会的?”
“是……我是七秀弟子,背着师姐偷偷出来玩,不想有些水土不服……”
“原来姑娘是扬州人,那便难怪,地灵人杰——”
那样含蓄的夸赞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轻浮亵渎,没有任何的不自在。苏小昭只觉得跟他在一起莫名安逸,许是年长的缘故,那份沉稳厚重终究是年轻男子所学不来的。
“还不知这位爷……?”
“在下姓卓,人称九爷。”
“卓九爷?”
苏小昭觉得隐约像要想起些什么,却模糊得抓不住。在卓九爷浅浅弯眉一笑间,似乎便淡去了。
马车上低郁的香让人很安心,却又莫名伤感,透着久远的哀伤。
“苏姑娘,我们到了。”
马车体贴地入了客舍院中方停,苏小昭谢过便下了马车,心思重重顾不得回头。
不知师姐们是不是已经发现她不在房中,她先潜回房中查看情形,一进屋却有些怔忡——
“怎么才回来,你的早饭我都吃完了。”
“小昭!你没事吧?”
跳过来的莫小铩是没什么,但坐在桌旁刚吃完早饭的那不是……
“呐,你师姐送来的早饭我吃完了,你要想吃自己去整。你再晚些回来我都要拖不住了。”
“——小镯姐?”
“哎,我可不想被你叫姐姐——我们年纪相当的吧?”
莫小铩却是不同意,“大姐你有二十了吧,小昭怎么可能和你年纪相当?”
小镯姐只是嘴角抽抽,看一眼对她无奈一笑的苏小昭——七秀弟子都知道,苏小昭是六岁被七秀公子从无盐岛救出,抱回七秀的。
但事实上,她不过是生得瘦小。那一年,她已有九岁。
——如今,对外宣称十七岁的苏小昭,也已经满二十了吧。
二十岁和十六岁,莫小铩在苏小昭眼里不过只是个大孩子,又怎么可能生的出情爱。
那厢小镯又和莫小铩聊扯上,显然苏小昭回来之前他们已经聊得不错——“哎,你小子到底喜欢这闷丫头什么啊?”
“哪里闷?小昭很好~~”
“哪里好?”
“她是七秀姑娘!”
“……”
……只要是七秀姑娘你怎么都行么?
“外面……有好几个。”
“她们又不是小昭!”
小镯抓抓头似乎跟他说不通,恶人谷的孩子果然思维不一样的。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就先回公子那边,这些天我也留在会馆,有事我随时都会来帮忙的。对了,你脸色不好呢,别太拼了。”说着小镯已从窗户离开了。
总算平安过渡,苏小昭一松懈下来便一阵晕眩跌坐在凳子上,莫小铩似个二十四孝小相公一般,“小昭你没事吧?没吃早饭饿晕了吧,我去给你拿一份来。”
她只笑笑,在莫小铩的世界里,一切都如此简单直接。
她换好衣服出门之后不外又被师姐们笑了一气,“小昭你今天可真是赖床赖得出奇。”
“这里可是长安呦,要赖床回秀坊再赖啦~~”
脑门不知被谁敲了一下鼻头也不知被谁捏了一把,师姐们嬉笑中,漪公子自走廊另一端翩然走近,“哦?谁又赖床了?”
“除了我们的赖床鬼还有谁啊?”
红袍无声步步生莲,走近的漪公子目光婉转而落,在看到苏小昭时却敛去了些许笑容,“脸色不好,是水土不服么?”
其他师姐这才惊觉,“对呢……小昭少有赖床赖到这种时辰的,不舒服?”
苏小昭笑得腼腆,应着,“没什么大关系……”心里却不知是如何滋味——这么多人,单漪公子发觉了她脸色不好,那体贴,只是习惯?还是真的有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