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看阮娘这番表情,心里一片通透——王尚仪始终没死心,要置自己于死地。她心里叹了口气,陆贞啊陆贞,这次你是侥幸又逃过了。
第27章:醋坛
于是,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六司查账工作,在娄尚侍不在宫中的时候展开了,新一轮斗争在开春之前正式拉开了帷幕。
司计司查出了一万多两黄金的亏空,司膳司等其他各司都有亏空——宫中的事,人人都心知肚明,账面上的事总会有一些手脚,方便下面的人私吞。王尚仪本来打好了如意算盘,却没想到司宝司什么漏子都没有,反而在查过司宝司三遍账以后,连户部的老户官都开始夸赞起陆贞管理的司宝司账目分明,极其难得。
娄尚侍回宫后才知道这一切,气得火冒三丈。可是事情都发生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尚仪砍自己的手足,幸好陆贞给她撑了脸面,她为陆贞求赏的折子赶紧递到了皇上的手里,只盼着皇上下旨夸奖陆贞,自己就算是功过相抵。王尚仪再怎么折腾,也伤不了自己宫里的根基。
果然,过了一日,孝昭帝龙心大悦,将陆贞召来昭阳殿。偌大的宫殿里回荡着元福宣读旨意的声音,“掌珍陆贞,行事明敏,特赐宝带两条,黄金五十两。以示褒奖。钦此。”
陆贞跪倒在地,“谢皇上恩典。”
孝昭帝连忙出声道:“快起来吧。没想到陆贞你不仅是制瓷高手,管起事来也是像模像样!”
陆贞站起身,低着头说:“皇上过奖了,陆贞不过是在做自己分内的事情。”
孝昭帝这才笑着说到正题上,“好了好了,不用谦虚了,咱们说正事。上次你烧的那只白瓷净瓶,朕已经送给母后了,母后看了特别高兴,还说要重重赏你!可朕还想要几件别的东西,你能帮朕做出来吗?”
陆贞严肃地回答:“陛下尽管吩咐。”
孝昭帝又说:“我倒是想跟你好好说一说,只是现在工部的人还在外面等着跟朕回话。这样吧,你跟着元福到偏殿去,待会儿有人会把朕想要的东西告诉你。”他招了招手,元福上前带着陆贞往偏殿走去。一路送进了门,元福方正礼说道:“您请在这儿稍坐,那位大人马上就来。”
陆贞连忙回礼,“有劳元福公公。”待元福一路走远,陆贞这才发现,偏殿虽然不大,但奇怪的是一个宫女和内监都没有,她警觉地回转身,站在自己身后那人,竟然是高展。这实在难以预想,她不禁脱口而出,“啊,怎么是你?”
高展上前一步解释道:“不是我,唉,不是我故意安排的。你一定得相信我,我也是刚刚才被别人叫过来……”
陆贞淡淡地说:“嗯,我相信你。”高展没想到她这么平静,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盯着她。陆贞看他只是看自己,心跳顿时又加快了,只是回想往日,实在难平,只有把头转到了一边,当作没有看到他。
半天,高展才说:“你,最近还好吗?”
陆贞尴尬地回答:“挺好的,你呢?”
高展又说:“我也还行,宫里宫外的事都挺忙。”
陆贞言不由衷地接着说:“那就好。”几句对话下来,和陌生人无异,再没客气话多讲,两人又沉默片刻。
陆贞方开口说:“我现在是司宝司的掌珍了。”
高展说:“恭喜你,邸报上有你晋升的消息,我看过了。”陆贞狠了狠心,自己还是应该早点离开这里,便开口公事公办地问他:“那,皇上到底想要什么白瓷?”
高展答道:“一套水洗,再加一套茶具就好了。”陆贞眼睛看向了一旁,“嗯,我记下来了,我回去就安排。”空气里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高展这才开口,“对了,你做的白瓷,很漂亮。”
陆贞客气地说:“谢谢。”
高展又说:“上次你还说要教我烧瓷,没想到你真的在宫里成功了,还是前所未有的白瓷。”
陆贞愣了愣,想起从前说过的话,心头一酸,软了心肠说:“你喜欢的话,这次我也帮你做几个。”
高展又说:“不会太麻烦你吧?”陆贞看他这么客气,心里更为酸楚,说道:“不会的,也就是顺手的事,你喜欢什么?花瓶、杯盏还是水洗?”
高展温柔地看着她,“都好。其实你最早烧的那只净瓶就挺好看,可惜,这全天下头一件白瓷,却被太后拿走了。”陆贞的目光和他对上,脸上一红,想都没想就说:“那只净瓶,不是第一件!”
她从袖子里取出那只荷包,塞到高展的手里,“这个才是。这东西小,比净瓶还先烧出来,所以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件白瓷!”
说完了话,她又顿觉自己多情起来,脸上火辣辣的,赶紧抬脚往外走。高展连忙去追她,刚走出殿外,就看到一队宫女经过,也不知为何,他躲到了一边,直到宫女们都走远了,才出来。但陆贞早就不知所踪了,他只能回了昭阳殿,打开了那只荷包,手掌中一只小小的白虎栩栩如生,灵性十足。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起自己曾经告诉陆贞长姐叫自己白虎儿,耳边仿佛也传来了陆贞温柔地叫着自己,“阿展,阿展……”
他不禁潸然泪下,将冰凉的嘴唇凑在了白虎上。
陆贞一路回了司宝司,才进了正殿,只见大宫女们都站成了一排,显然是在等她,看她进了门,一排人都跪在了地上,“谢大人恩德!”
陆贞赶紧拉她们起身,“快起来,怎么突然给我行这么大的礼?”
玲珑连忙说道:“刚才已经有内监大人过来宣过旨,我们司宝司上下,每人都加饷三成!”
陆贞恍然大悟,“哦,难怪元寿公公刚才说还会有恩旨。大家不用谢我,这是皇上对大家的奖赏。”
玲珑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如果不是大人您有先见之明,提前逼着我们把账目查清,只怕我们也会跟司计司那边的大宫女一样,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关起来!”回想今天一早那一幕,真是惨不忍睹,玲珑再也说不下去。
琳琅又说:“大人,您的救命之恩,奴婢们记在心里,从今往后,水里火里,我们都跟定您了!”
陆贞一早就去了昭阳殿,并不清楚,现在听说死了人,吃惊地问:“怎么还会死人?”
玲珑心有戚戚然地说:“查出的亏空太多,贵妃娘娘大怒,下令要严惩,司膳司的那几个宫女都跳了水,司计司的齐掌簿昨晚也偷偷上了吊。”
陆贞呆住了,“上吊了?上次晋升仪式我还见过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寒风吹过,冷入骨髓,生与死只在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高展的脸,自己还和他闹什么呢!如果自己明天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他,自己会不会后悔?其实自己一直都在后悔吧,后悔没有和他多说几句话,她是多么想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他啊!
她来回思虑,匆匆回了青镜殿,丹娘看她走进来,上前迎道:“姐姐你回来了?那边的事忙吗?哎呀,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呀?”
陆贞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吹了点风。”她又看了看丹娘,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丹娘,你能帮我跟元禄传个话吗?就说我想见见他。”
丹娘喜出望外,“没问题,我这就去!”她看丹娘走远,这才去了内侍局找朱少监去烧皇上要的东西。
入了夜,高展悄手悄脚地从青镜殿的一方墙上一跃而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站在庭院里披着披风的陆贞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忠叔刚才才找到我……”
陆贞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关系,我也没等多久。”
高展看她一脸灰败,关切地上前一步问她:“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是不是生病了?”
陆贞又摇了摇头,“我没病,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高展一愣,站在她身边说:“你说。”
陆贞想了想,问道:“如果那天,在太液池边,没有别的人,你会不会收下我的腰带?”她之前一直认定高展是在找借口,但今日之事,让她再次领教了宫规之严,宫女若是和侍卫相交被发现,将是死路一条,心里早就为高展说过话——他其实是为了保护我呀。
现在她忐忑不安地等着高展的回答,他却什么话都没说,解开了自己的外袍——那根绑在他腰间的腰带,赫然是自己亲手所绣,后来又扔进池里的那条!她的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心里一个声音喜悦地大声嚷嚷着:他没骗我,他没骗我,我真傻……
高展抬头温柔地看向她,“这就是答案。”
眼泪越流越多,她吸了吸鼻子说:“那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这句话听在高展耳中,比千万句情话还要动听,他伸手将陆贞搂在怀里,“傻姑娘,那天本来就是我不对。”又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住了她,一时间庭院里春意盎然,处处暖意。
不远处的假山后,丹娘和元禄兴奋地互相看着,丹娘伸手说道:“我说他们今晚有戏吧!快点快点,愿赌服输,拿钱出来!”
元禄只能一脸痛苦地摸出了钱袋,“哎哟喂,你还当真了啊?”很快钱袋就被丹娘一把抢走了。
元禄着急地嚷嚷:“哎,你怎么能全抢走啊?”